第九十一章 意氣用事

胡楷眼神復雜的看了周鶴、高純年等人一眼,稍稍挺直脊梁,朝建繼帝拱了拱手,聲音略有些沙啞的說道:

“靖勝侯忠勇體國,數度為朝廷、為陛下舍生忘死,其人驍勇善戰,又能使將卒用命,微臣以為,只要靖勝侯能守西華一日,西華必定無憂……”

“胡公啊,周相問你集河洛、南陽、襄陽之兵,能否解西華之圍將靖勝侯救出來,可沒有說靖勝侯守不住西華城啊,”高純年不容胡楷含糊其辭,說道,“再說了,靖勝侯一兩萬人馬困守西華,糧秣只能支撐兩三個月,待糧秣告罄後,還要怎麽守下去?”

“好啦,胡公之意,我已清楚了。”建繼帝有些無力的揮揮手,打斷高純年對胡楷的追問,繼而垂目看著禦案上的奏章,徐懷手錄《守睢陽作》一詩僅數十字,但落筆卻字字予人千鈞之感。

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周鶴、胡楷、高純年、許蔚、顧藩等人提醒,他也能想明白。

徐懷放棄從潁水突圍南撤,而是留在潁水之北據守西華,將虜兵主力吸引於潁水沿岸,左右神武軍只需要在襄城以南部署警戒線,掩護河洛軍民南撤,又或者從河洛、南陽抽調兵馬,在滍水沿岸重新部署防線,都是可以辦得到的。

不過,倘若要解西華之圍,就要集結河洛、襄陽、南陽之兵馬與楚山軍會合之後,從滍水沿岸主動往北出擊,最終還要將聚集於潁水南岸的虜兵擊退才行。

一個是沿滍水組建防線,一個要離開滍水沿岸主動出擊。

這對善防守而不善野戰的大越兵馬,是有天差地別的。

說起守禦,不要說西軍百余年來與黨項人對峙,在淺攻進築、據險相峙等方面卓有建樹了,赤扈人南侵以來,像許蔚、文橫嶽守太原,鄭懷忠守平陸,以及早初守禦鞏縣、澤州、沁源等戰,以及淮王府軍諸將在河北、京東東路都不缺佳績。

不過,說到與虜兵野戰,赤扈人南侵以來,不慘敗就已經值得彈冠相慶。

想到這裏,建繼帝也就明白胡楷沒有盡說的話意是什麽了。

想解西華之圍是非常難,但此時的大越,能少得了敢舍生忘死,與虜兵作戰的徐懷嗎?

沒有敢與虜兵野戰的將領兵卒,大越在江淮等地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天塹之險,單想著防守,能守住這半壁江山嗎?

更不要說日後還要收復中原了!

想到這裏,建繼帝心裏也是陡然一驚。

“微臣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趙範窺著建繼帝神色微妙變化,振聲說道。

“趙範,你有什麽話,盡請說來。”建繼帝思緒叫趙範打斷,擡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都不容朝廷忽視河洛及鄭氏的意見,他也不至於此時不讓趙範說話。

“胡公言靖勝侯忠勇體國,為朝廷、為陛下數度舍生忘死,建立赫赫功勛,這話是一點都沒有錯。而朝廷此值危急存亡之秋,也斷不能輕棄像靖勝侯如此驍勇善戰之將為朝廷效力,”

趙範走到殿中,長揖行禮道,

“不過,依微臣之薄見,此時倉促集結十數萬大軍悍然與虜兵決一生死,實在冒險,沒有什麽勝算。倘若一定要做舍棄,微臣以為陛下當督促靖勝侯率侍衛精銳突圍南歸,不應一點都不做取舍。只要靖勝侯安然南歸,到時候即便虜兵猶不肯退去,微臣以為以楚山、河洛之精銳,於滍水一側守禦拒敵,勝算總要遠遠高過倉促集結大軍從滍水北上,於潁水之畔與虜兵野戰。微臣現在就擔憂靖勝侯年輕氣盛,寧死也不稍屈其志啊……”

“臣也有言進奏!”錢尚端振聲說道。

“哦?”

建繼帝朝錢尚端看去。

自楚山與河洛分歧日益嚴重以來,錢尚端明哲保身,對諸事的態度都曖昧模糊,建繼帝心裏對此是有所不滿的,但也沒有過於苛求。

此時卻不想他此時一改舊狀,建繼帝疑惑的問道:“錢卿,你有什麽話要說?”

錢尚端正色道:“靖勝侯驍勇善戰、屢立奇功,朝廷此際危急存亡之秋,離不開像靖勝侯這樣的勇將,趙長史所言皆不假,但靖勝侯年紀輕輕就奇功可居,也難免滋生驕縱剛愎之氣……”

見建繼帝臉色陰沉下來,但錢尚端並沒有就此中斷進言。

他覺得其他時候可以含糊其辭也不會有什麽,但此刻有些話不能說透,或致大害。

錢尚端繼續說道:“……靖勝侯擅自起兵潛襲汴梁,令陛下為此牽腸掛肚暫且不論,但說這次,也無半點要與陛下及諸公商量的意思,就擅自決意放棄突圍而守西華,趙長史、周相斥其任性妄為,實不為過。當然,靖勝侯自己或許覺得是為陛下效忠,但他何嘗又不是料中陛下憐才惜將,斷不會輕易棄他而有謀?再往深裏說,靖勝侯或許還沒有從與鄭國公意氣之爭中走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