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傳詔

新建成的汝南郡公府,座落在南陽府治泌陽城東大街西首。

郡公府外側五十步範圍的民宅一律被拆空,鋪以條石,府宅四角建有專門的望樓、哨房,駐以甲卒,嚴禁閑雜人等在左右滯留,更不要說無故接近、窺視郡公府了。

郡公府中除枝葉凋零的古樹,將虬勁的枝椏伸向暗沉的夜空外,鱗次櫛比的建築群都被高聳院墻遮擋住,一切顯得那樣的森嚴與神秘莫測。

汝南郡公鄭懷忠及妻妾平時主要住在西跨院;平日在上洛領軍的鄭聰,以戰功封侯卻還沒有在泌陽城裏單獨建造侯府,他的妻妾子嗣平時則居住郡公府東跨院。

郡公府的中間院子非重大祭典等活動,平時很少打開,但今天乃是恭迎聖使傳詔的日子,入夜後就明燭高燒,照得庭院廳堂通晚如晝。

除了廊前數十名謹小慎微伺候著的仆侍外,還有兩列身穿明晃晃鎧甲的銳卒站在庭院中,倍顯威嚴。

不過,大堂之中,汝南郡公鄭懷忠聽傳詔使者宣讀過聖旨後,臉色陰沉的接過聖旨,半晌不語。

汝南郡公既沒有照慣例請傳詔使者及南陽府及神武軍聽宣將吏到廂廳用宴,也沒有要與寧慈等南陽府官吏商議如何回復聖旨的意思,只是沉默的坐在燈下,手指慢慢摩挲著卷裹起來的聖旨;武陽侯鄭聰虎目環顧廳堂所坐的諸將吏,也是陰沉著臉不吭聲。

趙範坐在鄭聰的下首,手指在高椅扶手上輕輕叩著,眼睛在寧慈、程倫英等南陽府官吏臉上打轉,想知道他們在此之前,是否對這次傳旨就已經聽到什麽風吹草動。

過了好一會兒,見僵持在那裏不是個事兒,南陽知府寧慈打了哈哈說道:

“郡公與武陽侯操持軍務,辛苦之極;聖使也是車馬勞頓,寧慈就先陪聖使前往驛館休憩,諸事待明日再商議不遲……”

“有勞寧郎君;鄭某實在有些勞累了,就不親自送聖使前往驛館了!”汝南郡公鄭懷忠這才吭了一聲,但連屁股都沒有擡一下,看著寧慈等官員起身作揖,與傳詔使者一並走出大堂。

程倫英走到院中,莫名覺得胸口憋得慌,長吐一口氣,擡頭看一眼夜空殘月,跨步走出院子時,聽得身後“嘩啦”一聲響,像是瓷杯被誰狠狠的砸在鋪磚地上。

程倫英心頭一顫,強忍住回頭看一眼的沖動,也不去看身側前寧慈等人的神色,只是低頭繼續往外走去,似乎稍慢半步,就會被夜色裏闖出來的兇獸吞噬掉一般。

相比較傳往汝州徐懷處的聖旨,這次傳到泌陽汝南郡公鄭懷忠的聖旨,用辭更為明確、嚴厲:

除了鄭致堂等將率部鎮守上洛、盧氏等地,從洛水上遊牽制河洛敵軍外,建繼帝令鄭懷忠、鄭聰父子接到聖旨後,二人須親自率神武軍主力三萬人眾於五日內完成集結,於樊城東側的唐白河口登船。

而在傳詔使者攜旨出京的同時,建鄴水軍數百艘戰船也正式從建鄴、廬州等地出發,預計將在五日後抵達樊城東的唐白河口。

聖旨裏也挑明會直接調左驍勝軍到襄陽休整、補充兵員,接受留守的文橫嶽節制,除了加強襄陽防禦外,也能隨時增援南陽,令汝南郡公鄭懷忠勿慮淮上不守會使荊襄、南陽有憂。

此外,以往建繼帝對鄭懷忠、徐懷以及高峻陽、顧繼遷等人傳詔,都會安排大臣或宮中地位較高的內臣攜旨前往宣讀,除了表示重視之外,也多少有商榷、遊說的意味在內。

這次卻一改傳統,京中直接安排一名普通宮宦將聖旨送入汝南郡公府中。

程倫英等官員從種種微妙變化,都能清晰感受到這次傳詔,朝中或者說建繼帝那不容商榷、討價還價的嚴厲得甚至有一絲猙獰的態度。

程倫英禁不住擔憂,倘若汝南郡公抗旨不遵,拒不從南陽發兵增援淮南,事態將會如何演變?南陽府諸多官吏在這兇險激湍的浪潮之中,又將何去何從?

程倫英身為士臣,因當年協助知州董成主持桐柏山剿匪之事,略知兵法軍務,也得了功賞,因此在唐鄧二州並置南陽府時,得以提拔為南陽府兵曹參軍事、提舉兵馬都監司軍務,實際協助知府寧慈主持南陽府軍的招募、組編、操練等事。

他這幾年來統領仲和等將操練府軍不輟,參與諸多城寨的修造,身上多少沾染些武將氣度,但在鄭懷忠、鄭聰、鄭致堂等率領將卒,在屍山血海裏摸爬滾打出來、性情跋扈的武將面前,始終是硬不起骨頭來。

當然了,寧慈乃南陽府士臣之首,也是直接聽命於中樞任事,事情再棘手,事態再復雜、兇惡,也是寧慈頂在前面,程倫英不會忙著吭什麽聲。

不過,也有人沉不住氣,走出汝南郡公府,便忍不住低聲嘀咕:“朝中也真是的,十數萬敵眾兵壓淮上,襄城、召陵、葉縣隨時都有失守的可能,卻還如此措辭嚴厲,勒令鄭郡公從南陽出兵,完全沒有商榷的余地,也不想想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倘若裏裏外外鬧得難堪,要如何收場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