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進宮

皇宮乃是在一座道觀及原江東經略使府的基礎上稍加改建而成——建繼帝平時接見臣僚、署理公務的垂拱殿,原本是道觀廂殿,比正兒八經的宮殿,要低矮窄小得多,但院中有一株種植有三四百年的銀杏樹,此時最是枝繁葉茂之時,遮覆垂拱殿前不足半畝方圓的院子,蔭涼一片。

“大樹遮覆,是夠蔭涼了,但殿裏卻是因此太過陰暗了,白晝都需要點燈照明——父皇又事事節省,只許點油燈,不許點燭,徐侯,看我眼睛都被油燈熏得發紅……”

走到垂拱殿前的古樹下,纓雲拿她粉嫩的拳頭,捶打樹身,抱怨起來銀杏樹太過茂密。

徐懷只是匆匆瞥了纓雲似靜潭深邃的明眸一眼,笑著說道:“殿下煩這古樹,將這樹伐了便是——還是說陛下不允,要徐懷代為奏請?”

“那可不行,”纓雲又連忙說道,“雖說有諸多煩惱,但秋後一樹金黃,有如大軍盡著金甲,卻是宮中難得的美景。比起伐樹,纓雲還不如唆使父皇在大殿前側多開兩個窗口……”

“大殿真要多開幾個窗洞,那殿下可少不得要被朝臣數落啊,”徐懷說道,“舞陽有山民采烏桕子制燭,頗為物美價廉——宮裏有缺,徐懷便叫人獻上來……”

當世制燭,以膏燭、麻燭為主,但動物油脂所制的大燭,腥臭難聞,同時與麻燭,燭火昏暗,宮中以往所用的大燭,主要以蜜蠟、摻入種種高档香料制成,價格自然高昂。

不過,在舞陽南部,此時隸屬於烏桕縣的獵戶山民,很早就采摘山裏野生的烏桕樹果實制燭,據說點燃後無色無味,燭火比蜜蠟還要明亮。

史軫得知這事後,下令烏桕縣照此法制燭先送行營試用。

徐懷在楚山案頭所用便是這種烏桕燭,感覺比蜜燭不差,更非時間存久就會有微微腥臭味的膏燭能比。

“你們在聊什麽?”

建繼帝一臉寵溺的抱著尚在繈褓之中的皇子,與小心翼翼跟在後面、生怕皇子摔著的鄭貴妃,從垂拱殿裏走出來,站在廊前,看向樹下的徐懷、纓雲問道。

“纓雲殿下心疼陛下太過節省宮用,卻叫油燈熏著眼睛,臣想到楚山有山民用烏桕子制燭,物美價廉,想著安排人進獻些給陛下試用。”徐懷說道。

“纓雲自幼錦衣玉食,卻是現在身為公主了,卻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建繼帝笑道,“我卻不覺得茶油燈熏著眼睛……”

“徐侯過來了——妾身來抱康兒,陛下與徐侯商議國事吧……”鄭貴妃瞥望了徐懷一眼,從建繼帝懷裏將皇子抱了過去,就在數名宮宦、侍女小心翼翼的簇擁下往後面的宮室走去。

這時候兩名官員從廂殿走過來,手裏捧著簿冊,身後還有宮侍端著硯墨,他們在給建繼帝行過禮後,又對徐懷自承姓名、官職,二人卻是隸屬門下中書省、專門負責記錄建繼帝日常言行的起居郎。

大越立朝以來,官家身邊設有史官記錄起居之事,以防過失而示後王,是謂起居郎。

建繼帝在襄陽城登基即位,當時很多事情都極混亂,官職缺失得厲害,也沒有專人在建繼帝身邊記錄起居之事,徐懷沒想到遷都建鄴,這方面的規制卻先完備起來了。

建繼帝早已經習慣身邊有人記錄一言一行,與徐懷坐在古樹下的石桌前,旁若無人的說道:

“……我相信楚山軍能獨力藩護荊襄,年初才決意調神武軍增援淮南——眼下雖然將虜兵從淮南驅逐出去,但虜兵猶賊心未滅,還在不斷往徐宿集結兵馬、物資,淮南還是一刻不能松懈,神武軍這兩年都沒有辦法回南陽去。對荊襄的防禦,頗多大臣主張楚山軍撤守南陽,無論是防守難度,還是錢糧物資消耗,都還要遠遠低於守外線!”

徐懷還很不習慣有人捧著紙硯筆墨坐在一旁記錄下他與建鄴帝的一言一行,而且這些注定會很快傳入周鶴、高純年等人的耳中,稍作沉吟,說道:

“楚山放棄汝蔡兩州,撤到南陽,綿延六七百裏的防線,驟然縮到武勝三關與方城隘口,防禦難度是大為減少——不過,且不論微臣在楚山經營多年,也不論陛下他日想收復中原,從楚山出兵有諸多便利,單說楚山軍收縮到南陽,虜兵只需驅使京西兵馬與我們對峙便可,其河洛十萬兵馬無論是西進,還是與平燕宗王府軍會合,南侵淮南,真是朝中大臣所樂見?或許是朝中有人覺得微臣此來建鄴,會獅子大開口吧?”

“徐侯五月下旬上的奏書,確實將很多人嚇壞了哩,”纓雲坐一旁,說道,“淮南一役,集結戰兵、守兵逾三十萬,以逾十萬傷亡,最終將虜兵驅逐出去,所耗錢糧不計其數,此時還沒能算出相對準確的數字出來,但淮東、淮西分置守禦,淮東置六萬兵馬,淮西置十萬兵馬,禦營司已經估算出一個數字,每年額外撥付的錢餉不低於一千萬貫,精糧一百二十萬石,此外柴草由諸營自籌。禦營司覺得淮東、淮西如此靡費是理所當然,而楚山獨守荊襄之北,奏請錢糧之數,不足此數一半,他們卻是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