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開端即尾聲

徐懷牽著行動略有不便的王萱,從馬車走下來,站在潯瀆湖東岸左右盡是枯萎蘆葦的淺灘之上,眺望湖口對岸的潯瀆寨火勢漸熄,但黑煙滾滾,猶是不絕。

只不過潯瀆寨的這把火,卻非南蔡兵馬或荊北軍所點,實是洞荊賊軍撤退時將綿延四五裏的寨子縱火點燃。

寨子裏到處都是用竹木茅草搭建簡陋的棚舍,擠在一起都沒有落腳的地方,寒冬又幹燥無雨,火勢起來後,南蔡兵馬再及時乘船趕過去,都沒有能力撲救。

相去十五六裏的梅渡寨,也是如此。

盤龍寨一戰,楚山軍南蔡兵馬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自以為能據寨固守的賊軍全軍覆沒,狼狽脫身者不過數百——即便潯瀆、梅渡兩寨在地形上更具優勢,但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洞荊賊軍哪裏還堅守到汛季來臨的勇氣?

洞荊賊軍乘著成百上千艘大小舟船逆流逃往荊江上遊方向,除了將上萬青壯強行帶走外,卻將三四萬老弱婦孺遺棄下來;這些老弱孺婦很多人都沒能及時從熊熊燃燒的寨中逃出來,葬身火海之中,剩下人都神情麻木的在灘塗地或站或坐,天地之大,惘然不知其所往……

“萱兒幼時於長深閨之中,性情頑劣,隨祖父流徙唐州,得盧爺爺庇護,又幸得遇夫君與楚山眾人,未嘗得什麽叫離亂之苦,卻是到小鶴嶺後深居簡出,卻見了太多賣兒鬻女、白骨曝野之事,聽說還有湖蕩之間還有不少易子之慘劇,未曾得見,或許是幸事!”王萱看著湖口對岸諸多慘淡景象,她緊緊拽住徐懷寬厚的手掌,似胸口壓著一塊巨石,叫她難以喘過氣來。

“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啊!”盧雄看著這一幕,微微嘆道。

牛二等人持刀侍立其後,他們在戰場血腥殺伐慣了,這時候只恨洞荊賊軍太不經打,還她娘跑得比兔子還快,叫他們打殺得極不過癮,就像戰事剛揭開序幕,尾聲就剩一點響動叫他們回味不出什麽滋味來。

徐懷迎風而立,將王萱遮於身側,跟韓圭、徐勝、範宗奇等人說道:

“潯瀆、梅渡兩寨賊軍倉皇西逃,未敢繼續盤踞在千汊浦與荊江之間負隅頑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算是省去我們一些麻煩。不過,在千汊浦僑置南蔡縣,之前數月的努力,只能說是稍稍打下一些基礎,接下來才是你們要啃的硬骨頭。一方面要保證十五六萬老弱婦孺不受饑寒之苦,使他們以工代賑、熬過饑荒,但更不能忘了恤民之本意,不得一味壓榨役力;另一方面兵備更不可懈怠,除了不使賊軍有機可趁、殺我們一個回馬槍外,青壯丁勇的操練也不得懈怠,還要注意在役工、操練之中關切饑民寒苦……”

洞荊賊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徐懷心裏卻沒有太多的興奮,也沒有未過癮的遺憾跟不滿。

赤扈騎兵南下,類似這種一擊即潰的戰事發生太多太多了,但慘敗方卻是皇皇大越。

短短兩三年時間內,河東、河北、河淮以及關陜等地,近千州縣淪陷,真正拼死抵抗赤扈人南侵、多多少少給赤扈人制造出些麻煩的,屈指可數,絕大部分州縣哪個不是望風而降?

這些地方的邊軍及地方廂軍鄉兵統共加起來,一兩百萬人馬都是有的,又有多少不是一擊即潰?

眼前的一切,也不過預示著內部同樣腐朽不堪、矛盾重重的黨項王國,即將在赤扈人的兵鋒之前摧枯拉朽一般垮塌下來,甚至都不需要兩年時間,黨項人就會全面屈服於赤扈人的鐵蹄之下。

到時候赤扈不僅調動更多的兵馬,心無旁鶩的往秦嶺-淮河防線傾壓而來,黨項為其征服之後,契丹殘部此時所占據的秦州就暴露在赤扈人的鐵蹄之下,而秦州之後,則是赫赫有名、連接川蜀與隴右的另一條通道祁山古道。

蕭林石給他的秘函裏也表明了態度,赤扈人一旦占領六盤山以西的廣袤地域,兵鋒直指秦州,他無意拿契丹最後這點血脈,為大越據守祁山門戶。

徐懷卻理解蕭林石的立場。

這些年楚山軍屹立淮上,有如鋼鐵長城不倒,將數倍於己的虜兵拒擋在外,看似戰功顯赫,名震天下,但這些年戰死沙場之上的楚山子弟,將近三萬人眾。

不過,楚山能在淮上支撐下去,是背倚大越在秦嶺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還擁有數百州縣、三四千萬人口;楚山之前能從南遷民眾中吸納十數萬計的青壯,之後還能在荊湖招募流民甚至從荊湖等地的底層民眾中招募青壯為卒。

契丹殘族所剩人丁勉強有十萬眾,精銳騎兵不過萬余,拿什麽在秦州跟一路兵馬就是數倍、十數倍於己的赤扈人拼消耗?

蕭林石無意率契丹殘部守秦州,大越又要從何處調兵遣將,去填祁山古道這個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