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說囚

“楚山從來都不忌諱旁人議論出身,像行營馬步院左右參軍郭君判、潘成虎,襄城都巡檢使、天雄軍右軍第一將、都指揮使陳子簫,早年在桐柏山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杆子——左司馬、左軍統制徐武磧更是早在三十年前在桐柏山落草為寇,後為先帥王公收服編入靖勝軍為將。而像徐心庵、唐盤、唐青、殷鵬、韓奇等軍將,此時都聲名顯赫,但在追隨節帥之前,哪個不是桐柏山裏擔心連婆娘都娶不上的破落戶?乃至我周景早年在桐柏山裏,也不過是個小寇,被從靖勝軍逐出後,十數年在桐柏山更是以養馬為業,在那些老爺們跟前,只是一個卑賤的小人物。爾等在洞庭湖落草為寇,兇名極盛,但其中真有多少是窮兇極惡之徒?又有幾人不是因為走投無路才落草,又有幾人不是飽受苦難、盤剝,胸臆間憋著太多的怨氣、惡氣,不是為了一口吃食,為了闖出一條活路才鋌而走險?別人不懂你們,我們還能不懂你們?我告訴你們,這些都不丟人。就像楚山從不忌憚旁人議論出身,你們毋需為此自慚形穢,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一句話你們不能忘卻。太玄乎的道理,我不跟你們扯,但你們想想看,胡虜侵淩中原,數以百萬計的民眾,有如草芥一般被踐踏、收割,有幾個不是你們同族同源的手足?不知多少婦女慘遭侵害,有幾個不是你們的姊妹?或許你們覺得河淮淪陷與你們無關,但你們想想看,不是我楚山男兒拼命在淮上抵抗,不是我楚山男兒將頭顱系在褲腰帶上拼命廝殺,任那胡虜鐵蹄踐踏荊襄大地,到時候是不是該輪到你們的兄弟手足父母姊妹慘遭作賤、屠戮了?你們不想著保家衛土,卻暗中與胡狗勾結,想著與胡狗裏應外和,襲擾荊襄,欲迎胡狗南下,此舉是不是當天誅地滅?”

“你血口噴人、栽贓汙蔑!”

“我血口噴人、栽贓汙蔑?”

周景走到手腳被捆紮住、坐在牢房幹草堆上的蔣昂跟前,灼灼厲目盯著他怒睜欲裂的雙目,冷笑道,

“那我問問你,你們六月大舉潛入千汊浦搞事,裹挾十數萬饑民橫掃鄉野,之後數月在漢水以東劫掠,卻不能攻下漢川、黃陂等城,連小小的雙柳莊也拿不下來,之後又退守千汊浦,沒有糧秣補給,根本就養不活十數萬面黃肌瘦的難民,每日都有人餓倒路側,你們為何不走?你們不就是跟胡狗暗中勾結,想著幫赤扈人切斷我們的糧路,將荊襄攪亂嗎?”

“你們搖身變成官,上下兩張口,早就忘了根本,什麽事都能叫你們說出花來,我們怎麽與你辯?”蔣昂恨聲說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別他娘拿這些屁話臟了爺的耳朵!”

“楚山不殺無罪之人,也絕不違刑典殺人,今日便是要殺你剮你,也要叫你死個明白,”周景冷冷一笑,盯著蔣昂問道,“田儒生何人是也,是什麽來頭,姓蔣的你可心知肚明?洞荊賊軍三十六字頭首領,個個在洞庭湖、荊江都是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物,卻是一個來歷不明、藏頭藏尾沒有根腳的田儒生,剛投效過來就叫你們三十六字首領奉為軍師上賓,諸事言聽計從,你說你們不是跟胡狗暗中勾結,誰信?”

“……你血口噴人!”蔣昂他雖然對孫彥舟、胡蕩舟等將初來乍到的田儒生奉為上賓,心裏本就不滿,但這時候周景一口咬死他們與赤扈人勾結,也是氣得面紅耳赤快要炸開,掙紮著要站起來,罵道,“你們這些無能之輩,坐看胡虜南侵,不計其數的民眾生死無依,投我洞荊,卻怨我們不能一一分辨來龍去脈,你們要點狗臉行不?”

“……”周景冷冷說道,“說到田儒生,你心裏也沒底了吧?好,我現在來告訴你這個田儒生,到底是什麽來頭——天宣年間,蔡賊當道,其子蔡元攸在朝中也風生水起,逢迎之人稱之‘少相’。兩次北征契丹,蔡元攸皆為副帥。蔡元攸身邊有個謀士,姓田名志甄,喜著青衫,以當世諸葛自謂——伐燕大軍覆沒於雲朔,蔡元攸也於應州一座山洞之中,為嶽海樓縱火燒死,偏偏這田志甄之前數度代表蔡元攸與赤扈人談聯軍之事,其談吐偏能迷惑住赤扈人,得以保全性命,在虜王身邊當了一個賓客。不過,田志甄與蔡鋌、蔡元攸同是贛州興國縣人,因同鄉而攀附蔡賊府中任事,其父母妻兒皆在興國縣,其兄弟叔伯在興國縣還是頗為有名的茶商——他沒骨頭投靠胡虜,卻又擔心牽連家人,才更名改姓,以為別人抓不住他的根腳!”

洞荊賊軍半年前出乎尋常,大規模潛襲漢川、黃陂等地,楚山就懷疑這背後有赤扈人作梗。

軍情司之前沒有在洞荊賊軍身上投入什麽精力,但之後有的放矢的去挖掘,從田儒生等人一年前投奔孫彥舟之後洞荊賊軍種種異常裏,挖出田儒生等人的根腳,自然不是什麽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