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襄江別

數日後,一艘官船沿襄江(漢水自襄陽以下而稱襄江、襄水)而下。

徐懷從建鄴返回南蔡之後,就下令封澤口(華陵河口)至夏口(襄江口)的襄江水道,民船禁入,一時間除了南蔡往澤口以及從唐白河而下的船隊外,襄江上曾經舟船相接的繁忙景象頓時消失不見。

碧空之下,官船在空蕩蕩的大河水面揚帆順水而下,說不出的孤寂。

這時候一艘艨艟艦從澤口駛出。

先一步駛往江心的哨船,先往官船靠過去,船艏甲卒振聲招呼道:“靖勝侯在此欲見襄陽留守文橫嶽文公一面……”

聽到靖勝侯徐懷欲見文橫嶽,負責保護文橫嶽前往建鄴的襄陽水軍校尉,一邊吩咐船工、水手動作起來,降帆搖擼將船速降下來,一邊安排人進船艙稟報。

艨艟艦往官船緩緩靠過去,徐懷站在船艏,蕭瑟秋風將袍襟吹揚起來,然而他待振聲請文橫嶽出船艙一見,卻見官船上的船工、水手此時將剛降到半幅的船帆,再次快速拉了起來,調整船櫓,加速官船從艨艟艦前面往下遊駛去。

看到這一幕,徐懷怔立在船艏默然不語,目送官船往下遊而去,直到官船消失在視野裏,才轉身走回船艙。

“史先生是如何說服文公前往建鄴的?”周景看著空蕩蕩的襄江水往東南方向不盡的流淌著,忍不住問史軫道。

雖說文橫嶽前往建鄴為建繼帝奔喪,襄陽城裏還有權知襄陽府事魏士則、通判周運等人代執軍政,還有楊祁業率右驍勝軍駐守襄陽,但文橫嶽一人在楚山眾人眼裏,卻實在要比魏則士、周運以及楊祁業等所有人加起來都要難搞。

鄭懷忠、鄭聰父子在抵禦胡虜南侵也立下不少功勞,徐懷出手將其羈押審罪,是會惹出太多爭議跟麻煩,但鄭家父子也早就暴露出太多怯敵畏戰的劣跡,妄行廢立、謀害淮王的罪證確鑿。

更何況鄭家父子,是遠遠無法跟文橫嶽相提並論。

文橫嶽與許蔚以不屈意志苦守太原經年,其子侄家小為守禦太原死傷逾半,南歸與群臣於襄陽擁立建繼帝登基,出任禦營使提舉公事、襄陽留守等職,忠心耿耿、兢兢業業——且不管文橫嶽一生並沒有多耀眼的戰功,僅守太原一役就已經注定名垂青史了。

這麽一個人物,楚山倘若以陰謀詭計相害,除了當世所引起的非議就遠非鄭氏父子能比,後世史書記載也絕對不會輕輕揭過這筆。

然而除了文橫嶽經歷苦守太原的苦難之後心志變得無比堅定外,他身體現在這個狀況,也注定他會加倍珍惜身後之名,絕非威逼利誘所能移,周景一時也想不明白史軫拿什麽說服文橫嶽離開襄陽。

單純將先帝驅逐胡虜、收復中原的遺志,恐怕未必能說服文橫嶽吧?

史軫盯著悠悠襄江水,跟周景說道:“文公初時死活不允,我便與文公說楚山得荊襄,才有可能令淮王投鼠忌器,不加害陛下血脈……文公這才不再堅持,但心裏估計也恨死我將話說得太絕了,唉……”

看著史軫也往船艙走去,周景愣怔了好一會兒,沒想到史軫前往襄陽竟然是用這點最終說服文橫嶽借奔喪之名離開襄陽。

雖說文橫嶽內心深處並不認同楚山謀劃荊襄的舉措,才被史軫用這個理由遊說離開襄陽,事後也將與楚山形如陌路,與誘捕鄭懷忠、鄭聰之事疊加,會給楚山帶來更難預料的負面影響,甚至從此之後胡楷、朱沆等人都會與楚山分道揚鑣,但周景仔細思量,這些與荊襄相比,都不是難以承受的代價。

相信留守舞陽的眾人也是如此想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史軫說服。

周景沒有進船艙,示意水軍都將指揮艨艟艦往岸邊靠過去。

朱芝以及史琥、蘇蕈等人率領侍衛兵馬守在岸邊,他們也目睹文橫嶽吝嗇一見就直接使官船往下遊駛去的情形。

徐懷意興闌珊待要換馬往樊台營地而去,朱芝吞吞吐吐半天說道:“父親今日遣人送了一封急信過來,著我辭去華陵知縣之任……”

那時從史軫嘴裏聽到楚山有謀荊襄之意,朱芝即遣嫡隨攜信快馬馳往建鄴,也是今日得到朱沆的回信,要他辭官離開華陵。

史軫、周景等人雖說都料到這點,但也沒有想到徐懷剛才想見文橫嶽被拒之艙外,朱芝卻緊接著在這時提出辭別。

他們都往徐懷看去。

徐懷默不作聲,從侍衛手裏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便往遠方馳去。

史琥、蘇蕈等人帶領侍衛上馬,追隨徐懷而去。

周景朝朱芝拱拱手,待史軫有些蹣跚的爬上馬車後,帶著十數侍衛簇擁著馬車往樊台營地而去。

馬車飛馳也快不到哪裏去,眨眼間就見徐懷在諸侍衛的簇擁下繞到一座樹林前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