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駐與戍

“相爺,客人過來了!”

管事領了一名頭臉拿兜帽遮住的客人走進書齋,顧藩揮了揮手,示意管事掩上房門離開。

客人坐下後將兜帽掀到身後,顧藩卻似怕有人從窗外窺見他的頭臉,將桌案的燭台移到另一側,蹙著眉頭,有些不悅的說道:“我不是說過無需登門,有什麽消息我會遣人去見你嗎?我在陛下跟前幫你說話,這要是傳出去,陛下如何看我另說了,焉非要壞了你自己的事?”

“我小心著呢,進相府也只與周管事打過照面,顧相不會連周管事都信不過吧?”鄧珪笑著問道。

“……”顧藩說道,“陛下已經同意將你調往淮東任制置副使,輔佐文橫嶽守禦楚州等地。”

“怎麽是文公去淮東,顧相難道對淮東制置使沒有興趣?”鄧珪有些意外的問道,“鄧珪還以為這次能輔佐顧相治理淮東呢。”

“你只要有心,自然會有機會的。”顧藩說道。

“這倒也是,就文公那身體狀況,赴任淮東也頂多支撐一年半載,”鄧珪恍然大悟道,“此時淮東一團亂麻,神武軍諸將人心不定,顧相確實沒有必要這時候去湊這個熱鬧……”

顧藩對鄧珪並不完全信任,自是無意跟他掏心窩子說自己的打算,說道:“時辰不早,詔令未少,鄧侯還是注意言行,我這邊就不留鄧珪用宴了。”

“這兩天在建鄴閑著,得了幾件小玩藝兒,特地親自送給顧相賞玩。”鄧珪從袖囊裏取出一只錦盒,打開來卻是六枚鴿子蛋大小的珍珠,往顧藩跟前推過去。

“鄧侯有心了。”顧藩拿起一枚大珠,在燭前觀賞。

“靖勝侯野心勃勃,意吞荊襄,而葛公爺招撫湖匪進展不利,難以鉗制,陛下欲用何策以對?”鄧珪慢條絲理的問道。

“此時朝廷內憂外困,楚山又勢力已成,哪裏有那麽容易能夠對付?”顧藩說道,“要對付楚山,只能徐徐圖之……”

“哦,這麽說,陛下要默認荊襄、南陽劃入楚山行營治下?”鄧珪疑惑的說道,“靖勝侯據汝蔡二州,朝廷就難以制之,再叫其割得南陽、荊襄二十二縣、三十余萬戶,不怕往後更難制衡嗎?”

顧藩笑道:“楚山據汝蔡二州,每年還得靠朝廷輔給三百萬貫錢糧才勉強抵禦京西、河洛之敵,這次將荊襄、南陽劃入楚山,朝廷怎麽可能還會繼續額外補償錢糧給楚山?是得是失,現在還兩說呢。說到底還是靖勝侯操之過急了,太急著將尾巴露出來了!”

在顧藩看來,有時候就是簡單的算術。

荊湖北路諸州縣屢屢加征,所能征繳上來的稅賦折錢也就五百萬余貫,扣除地方所耗,由中樞差解度支僅二百萬貫而已。

荊襄南陽的情況,別人不清楚,顧藩還能不清楚?

田稅口賦加過稅、榷賣等雜項,荊襄南陽二十二縣、三十萬戶,建繼三年所征繳的錢糧總額約四百萬貫,這其中還包括這幾年來大量士紳遷入襄陽,致使襄陽府的過稅、榷賣收入大增。

在扣除這一項之後,荊襄南陽的稅賦總額僅有三百萬貫。

關鍵是州縣諸衙署日常開支,州縣城池、巡檢軍寨、驛道、堤堰修繕以及州縣刀弓手、鄉兵巡防、捕盜治安等事,還要消耗大半,真正能給行營抽走以養兵馬的錢糧,可能僅有一百萬到一百五十萬貫。

在顧藩看來,徐懷放棄朝廷每年固定輸入的三百萬貫軍餉,而強行將荊襄納入治下,既談不上劃算,又顯得太操之過急了。

“這倒也是,大越立朝以來,倚士大夫治天下,靖勝侯諸多作為將汝蔡二州的士紳都得罪幹凈,其野心勃勃欲占據南陽、荊襄,也令南陽荊襄士紳紛紛遷居建鄴——楚山不用士紳,卻用軍吏以治地方,開銷更是驚人,”鄧珪感慨道,“再說了,將卒提著腦袋浴血沙場,不就是為了封妻蔭子,再得一些田宅頤養天年嗎?楚山卻好,限田限到軍中武將頭上來了,到最後還能剩幾人替他賣命?我也覺得楚山這麽搞是長久不了。”

“鄧侯卻是明白人。”顧藩說道。

“我遮頭遮臉來見顧相,除了心思不安想早一刻確認消息外,還有一件事要與顧相說。”鄧珪說道。

“你說。”顧藩說道。

“立朝之初,禁軍及家屬皆駐於京畿諸營,受三衙管轄,將帥奉樞密院征討,統領兵馬輪戍邊州或征戰敵境,家屬是不隨軍輾轉的,”鄧珪說道,“之後因為邊州距離京畿實在是路途遙遠,三五年一輪戍,將卒卻有小半時間輾轉道途,為此勞頓不休,之後才漸漸改成禁軍及家屬固定駐泊於戍地。就當下而言,諸路兵馬不再固定防守一個地方,常常根據戰局的變化,需要在不同的地區、城池間調動,這時候家屬再跟著調動,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此次倘若朝廷下詔使宣武軍守禦楚州,我就想請朝廷在江南劃出一個區域使宣武軍將卒家小遷入安居,這樣將卒也能心無旁鶩為朝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