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人相見

蕭瑟的寒風從淅川城中上空席卷,城中黃葉、塵土兜頭兜臉往行人頭臉罩去。

董成沒有來得及拿衣袖遮住口鼻,就被嗆了一大口灰塵,咳嗽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等風停塵止才緩過勁來。

身後的童子費勁將插著招幅的一輛獨輪車推著走動起來,跟在董成身後往巷口而去,卻在這時候突然間有無數人往巷子裏湧來,將董成及童子連人帶車擠到一旁。

寧慈離任之前解除了禁令,允許流民進城。

淅川城一時間也有上萬饑民湧入,魚龍混雜將小城擠得滿滿當當,盜竊也是激增,打家劫舍也多有發生,一直到新的縣尉到任,情況才有所改善。

然而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將所有的饑民都驅趕出去,現在大街小巷仍然都是乞討為生的人群,或奄奄一息的蜷縮在屋檐下。

看著大量衙役從巷子外的長街走過,董成跟所有人一樣,都探頭往外看去,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竟然搞出凈街的大動靜來。

“嗒嗒”馬蹄聲從巷口外的長街遠處傳來,不一會兒新到任的縣尉劉武恭勒馬停在巷子口,兩隊衙役緊隨其後,手持殺威棍不停的一頭挫打地面,齊聲吼叫,進一步驅趕擠在巷子裏的饑民、行人。

沖撞之下,年少力微的童子再沒能穩住獨輪車,傾倒下來,箱籠裏裝的筆墨紙硯“嘩”頓時間灑了一地。

這些都是董成賴以謀生的工具。

童子急得大叫:“莫踩莫踩!”然而他才多大點氣力,根本就推不開人,卻被驚慌逃散的饑民沖撞,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也被踩得了幾腳,董成好不容易將他拖出來。

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痛的,童子嗚咽咽都快要哭出聲來。

劉武恭這才注意到被擠在屋檐下無法動彈的董成與童子,下馬帶人將左右饑民趕走,走上前拱手道:“董大人今日怎麽這麽晚才出攤啊?”

淅川城曲曲折折的巷道不少,但只有一條南北向的主街。

董成每日在主街擺著筆墨攤,代人書寫信函以及開些藥方補貼家用,有好幾次看到劉武恭從他跟前目不斜視的路過。

董成知道劉武恭不可能認不出自己來,而是忌諱跟他有瓜葛——董成也不覺得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但此時見他主動湊過來,董成則有些疑惑的微微蹙起眉頭,往巷口外瞥了一眼,拱手還禮道:

“劉縣尉擡舉了,董成一介草民,豈敢當大人之謂?前兩天偶染風寒,身子多有不適,今天才稍好一些,屋寒無柴、米桶將盡,看著天時還不算太晚,便帶著童子到街上以筆墨伺人,賺幾枚銅子……”

“這攤子也倒了,筆墨紙硯被踐踏得不成樣子,看來董大人今日是無法出攤了,”劉武恭笑道,“可否到董大人府上討盞茶?”

“難不成有哪個故人突然起了興致,要親眼看到董某何等寒酸窘迫才心裏爽快?”董成冷冷問道。

劉武恭不作聲,只是示意衙役將巷道清理出來,莫要叫閑雜人等留在其中。

很快就有一隊甲騎騎來,進入巷道分散侍衛,還有人站到院墻屋檐之上眺望警戒。

董成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顧散落一地的筆墨紙硯以及傾倒的獨輪車,就往回走去。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董妻帶著兩個女兒在院子裏漿洗衣裳,看到董成與童子空手回來,走過來剛問一句話,再看到身穿官服的劉武恭走進來,臉色嚇得煞白,不敢再問什麽。

劉武恭看狹小的院子裏堆滿雜物,拉出幾道晾衣繩曬滿漿洗的衣裳,示意衙役將漿洗衣裳都收攏起來。

“這些漿洗衣裳都是有主家的,可不能搞亂了。”董妻這才站出來小聲嘀咕道。

“別他娘大手大腳的,裏裏外外都仔細看一遍,”劉武恭吩咐衙役清查宅子,又朝董成拱手問道,“除了夫人、二位小姐在,大公子人呢?”

“董異在城東劉家私塾任事——怎麽,這位故人打算連我一家子都不放過嗎?”董成冷冷問道。

“使君從荊紫塞往淅川而來,途中隨口問起董大人家的近況,我也鑿實不清楚;總不能等使君再問起來,我還無言以對吧?董大人莫要多想。”劉武恭說道。

偌大的京襄路,只有一人能當得上“使君”之謂,董妻驚懼的看向董成,擔心這數月的惶恐、憂慮就將成為血淋淋的現實。

片晌後,就聽得一陣甲片鏗然的步伐聲在院子外響起,能想象巷子裏站滿甲卒的模樣——兩名武將把董成與童子丟棄在巷子口的獨輪車直接搬進院子裏來。

徐懷與徐武磧、史軫、韓圭等人走進院子,掃了一眼堆滿雜物的院子,正屋廂房都很低矮,光線昏暗,這才朝冷漠警惕站在一旁看來的董成拱拱手,笑著問道:“怎麽,故人相見連一杯茶水都吝嗇相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