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刀

陳松澤這席話有如一塊石頭砸入平靜的湖水,頓時就掀起陣陣波瀾。

陳松澤這席話首先是針對淅川耆老、士紳所說,甚至連斥帶罵,他們臉色當然更加難看,第一念頭就認定陳松澤乃是胡說八道,但懾於徐懷的威勢,都強忍住內心的忿恨,不去理他。

淅川所面臨的局勢,制司當然有跟淅川縣官員有過詳細的分析,也恰是如此,制司才打算在荊紫、西峽直接設立級別略高於縣尉司的都巡檢司,計劃建造多座軍砦,與淅川城組成京襄西部防線,然而余漣、周鯉等地方官員卻並不認同,只是被動的跟著制司的命令行事。

此時聽陳松澤這番言論,他們也沒有什麽觸動,只是膽顫心驚的認定制置使要借陳松澤在淅川掀起什麽波瀾。

這一刻他們只是怕自己會牽涉其中。

史軫、徐武磧、韓圭等人此時卻毫不介懷陳松澤的狂態,頗為欣賞的打量著他其貌不揚的外表。

徐懷、史軫等人高瞻遠矚,且有軍情司一整套的斥候刺探體系在運作,自然不難摸清楚赤扈人在這個冬季的戰略意圖與側重點。

相比較之下,當世民眾受限信息閉塞,即便是飽讀詩書文章的士子,也是罕有人能對全局有什麽清晰的認識。

赤扈南侵之前,朝廷兩次北征伐燕鑄下千古大錯,當時的主戰派不乏郭仲熊、董成、劉衍等將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陳松澤能有這番言論,可見是真不簡單。

當然了,陳松澤乃是董成的妻兄,這番見解有幾分乃是董成的因素,還有待觀察。

“我看諸老臉色皆有不佳,興許是身體真有不適,今日飲宴就到此為止,無需強飲……”

徐懷見諸耆老、士紳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死爹模樣,他也實在沒有興致再跟他們虛與委蛇,也下令撤了酒宴,示意余漣、周鯉等官員與耆老、士紳一並離開,不要再留在驛館礙眼了。

“使君真是好度量,還是給這些不識擡舉的混賬東西留了些顏面,”

待待衛撤出殘炙冷羹,換上新沏的信陽茶,陳松澤猶是一臉憤憤不平的說道,

“想當初使君坐鎮荊州,從汝蔡調集兵馬糧食,經南陽、襄陽以討湖寇,時日稍稍久了一些,鄉族士紳乃至州縣好些人說話都有些陰陽怪氣。而如今淅川都要大禍臨頭了,這些混帳家夥卻渾然不覺,猶竊竊心念不義之私利,怨恨使君,可見豎子真不堪與謀也……”

徐懷哈哈一笑,說道:“現在州縣之事錯綜復雜,想想一點點理順,還是需要鄉族士紳配合,一時間不理解,制司還是需要多些耐心。”

徐懷白天車馬勞頓,夜裏還有公務要處理,董成、董異以及陳松澤也是稍坐片刻就請辭離開。

“這個陳松澤還真是不簡單啊,董異未必是學其父,說不定學的是他這個舅舅,”在董成等人離開後,韓圭忍不住感慨道,“可先著軍情司了解一番陳松澤的過往,給個差遣,看他除了嘴皮子厲害外,是不是真有幾分過人的手腕……”

“你們安排吧。”徐懷點頭允道。

陳松澤起初故作狂態訓斥耆老士紳,那番言論有可能是董成所授,但接下來所說的話涉及到制司的根本,則斷然非董成所想了。

建繼帝駕崩之後,徐懷誘捕鄭懷忠父子以及勸文橫嶽離開襄陽,並借招撫湖匪之事對荊襄地區形成實質性的控制,迫使朝廷做出讓步,同意設立半藩鎮化的京襄路。

這一點不僅令紹隆帝對制司猜忌深重,令士臣、縉紳對制司不假言辭,就連朱沆也特地令其子朱芝從華陵辭官回歸建鄴,胡楷、錢擇瑞等一幹故舊也從此斷了與徐懷的私下聯絡。

徐懷今日登門去見董成,起初是能看得出董成顧慮重重,寧願錯過重新入仕的機會,也不想跟楚山有太深的牽涉,卻是其子董異迫不及待接了徐懷的問話,董成才最終低頭。

雖說董成態度轉變也快,但中間也是有猶豫、掙紮的。

卻是陳松澤直接觸及到這個根本了。

說到底也是士紳及士臣群體的短視以及長期以來的隔閡、戒備,為避免日後掣肘使收復中原之事功潰一虧,最終促使徐懷下定決心實質性的控制整個京襄地區,促成楚山在面對強敵之際,不依賴於朝廷就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與戰略縱深。

說到士紳與士臣群體的短視,今日淅川縣士紳及官員的態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鄭懷忠、鄭聰父子率神武軍調往淮南之後,守禦商州以及通過洛水上遊諸城寨牽制河洛敵軍的重任就交到顧繼遷手裏——其時顧繼遷率部據險守禦子午道以北有子午峪以及藍田等地,牽制進入渭水沿岸的敵軍,藍田又是南下商州的門戶,防區的調整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