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家風傳統

密集的箭矢有如蝗群一般往城頭覆蓋而來,尾翎在空氣中震蕩出怪異而清晰的聲響,雙方將卒充塞戰場的嘶嚎、呐喊以及刀盾槍戟相擊的聲響,都不能將其盡數掩蓋。

圍繞藍田城墻的爭奪持續十數日,此時已經進入白熱化。

北城墻到處都是被西域石炮轟塌的缺口,但守軍還在堅持,鎧甲上盡染血漬,仍是頑強的舉起鋒利的長刀,朝從敵軍頭顱砍去,舉起長矛朝敵軍胸腹搠去,用血肉之軀拼盡全力將缺口堵住。

夕陽將最後一絲絢麗的余暉抹在澄澈的晚空之上,就沉入西山,天地間多了一分暗沉的氣氛。

見幾處缺口都沒有辦法成功突入城中,傷亡又大,敵軍在這一刻發出收兵的指令,數十信騎在城墻外圍奔馳呼喝號令,前一刻拼命往城墻缺口蜂擁沖殺的敵軍,就像一股股暗沉的潮水,快速往北退去。

守軍精疲力盡的站在殘缺的城墻之上,注視著敵軍退去,也有人迫不及待的靠著垛墻而坐,沒有太多出城反擊的意願,心裏更多是再次擊退敵軍的僥幸。

敵軍是沒有趁夜強攻的跡象,但在三四百步之外的旋風炮陣地,敵軍再次忙碌起來。

守軍這時候也陸續撤下城墻,進入城墻後用雙層松樹原木搭建的戰棚裏躲藏,城頭僅留少量的將卒監視敵軍的動向;原先在城下待命的民夫,挑起籮筐,將一擔擔攪絆石灰、草屑的土石填入缺口,拿石碾子夯實。

旋風炮即西域石炮發動起來,石彈在空中刮出呼嘯聲,第一發就精準的砸落在城墻上,都感覺到大地微微顫抖起來,城墻上磚石飛濺,一道道裂痕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城外二十多架旋風炮發射頻率不是太高,大概需要一到兩炷香的時間才能發射一輪,但每一發石彈都重逾百斤,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城墻越發的殘缺不堪,冒死登上城墻填補缺口的民夫,也是死傷慘重,石彈砸入城中也是屋塌墻傾,造成大量的傷亡。

一名校尉登上城墻,走到一座殘破的戰棚之中。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下來,都分辨不出石彈在空中飛行的軌跡;城頭也是盡可能少的保留火把,這樣敵軍也無法觀察到石彈行進的軌跡,能降低旋風炮的準確性。

“婦孺都撤過西嶺塞了……”

一顆石彈落在附近,感受到腳底的顫動,校尉多少有些心驚膽顫,向顧琮稟報說道。

“我三叔趕到泌陽有幾天了,還沒有回信過來?”顧琮從遠處的敵軍營寨收回視線,轉頭問校尉。

敵軍的攻勢太猛,顧琮這些天幾乎一刻都不得歇息,每天都覺得時間難熬,十分的漫長,但又覺得他三叔顧繼安從藍田出發前往泌陽是很久遠的事情。

顧氏並非意識不到藍田等城塞對陜西敵軍的重要性,但過去數年他們占據秦嶺以北藍田諸城塞,多次成功的擊退敵軍的進攻。

一方面是早初陜西等地的降附軍作戰意志不強,攻城戰械簡陋,赤扈本部兵馬的攻城能力也相當薄弱,多次進攻在藍田諸城寨前丟棄上萬具屍體,也沒有什麽進展。

一方面是顧氏數年來經營秦嶺北麓的城塞,防禦更為嚴密、堅固,而顧氏也希望守住藍田一線,保證兵鋒從秦嶺深處穿刺出來,對占據陜西的敵軍保持威懾,甚至有朝一日反擊陜西,將兵鋒推到渭河以北去。

因此,顧氏一度還是很有信心守住藍田一線,也將大量的精銳兵馬調駐子午峪、藍田等要沖之地,誓死要將敵軍的鋒芒遏止於秦嶺之外。

然而在敵軍攻占青羊峪後,顧琮等顧氏嫡系武將率領精銳幾次反攻都沒能奪回青羊峪,而從渭河以北集結過的敵軍越來越多,其裝備及作戰意志都要比料想中強悍之時,顧氏才第一次意識到藍田有失守的可能。

商州知州兼兵馬都監顧繼安,乃是在敵軍正式對藍田城展開強攻的第四天,才倉促趕往泌陽求援。

目前藍田等地的婦孺都往商州方向疏散了,但最終藍田是守是棄,還得等泌陽方面的回應。

不管怎麽說,倘若有一絲可能,誰願意輕易放棄秦嶺以北的唯一一座橋頭堡、前出陣地?

……

……

得聞顧繼安趕來相見,徐懷也是匆匆從襄城趕回泌陽。

南陽剛剛下過一場雪,不大,僅屋檐、院墻、樹梢頭有些積雪。

天氣清寒,徐懷回到宅子裏剛將一身鎧甲換下來,都沒有跟柳瓊兒、王萱說上幾句話,史軫就先趕過來相見。

“顧繼安到泌陽已經有兩天了,東川還是想同時在秦嶺北麓守住藍田、子午峪兩地,至少希望能堅持到鶻嶺棧道打通之時,粗粗估算大概需要一年之久——其實該說的,我們早就遣人前往金州知會顧繼遷了,是顧氏避諱,一直不予回應。兩家都沒有機會坐下來認真討論過商州的防務問題,顧繼安拖到此時過來,還能做得了什麽?我已經跟顧知州說了京襄的難處,你要是礙於情面,可以找個借口不見他。”史軫說起他這兩天出面招應顧繼安的詳情,不確定徐懷願不願意見顧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