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密會

看朱芝此時的模樣,已經很難將嵐州初見時的紈絝子弟跟他聯系起來,卻是朱桐身上多少還有些混不吝的氣度,徐懷微微一笑,說道:

“不確定是你,也有可能是劉師望或余珙,但京襄確實需要有一個相熟相知之人,能奉朝廷令旨外放黎州任職。朝中這段時間有些事確實是我們在幕後推波助瀾促成……”

徐懷這次秘密趕到荊州,等著朱芝、朱桐從荊州經過時見上一面,就是為了將一些話說透,此時當然也不再相瞞什麽。

“京襄費此心機,是為何故?”朱芝倚案而坐,蹙著眉頭不解地問道,“京襄難道不應該在黔南那些化外州多花些氣力嗎?”

第一次北征伐燕,就因為徐懷與蕭林石、蕭燕菡等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導致王稟、王番父子在朝中受到彈劾,葛伯奕等人甚至一度想攪渾水,將天雄軍潰敗的罪責推到他們頭上;第二次北征伐燕,徐懷更是推動蕭林石收編西山胡,共同藏身西山之中觀望形勢變化。

朱芝作為兩次北征戰事的親歷者,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徐懷與契丹殘部之間的密切關系。

此次契丹殘部冒著舉族覆滅的風險,穿越吐蕃高地南遷,而京襄不惜矯詔出關接應,事後契丹殘部更是直接派出千余精銳騎兵參與汝蔡抵禦戰事,基本上宣告京襄與契丹殘部的關系進入更為密切的階段。

契丹殘部南遷秦州,歸附於大越,也是徐懷一力促成;之前的楚山行營與秦州聯絡一直都沒有中斷,陳子簫、韓路榮、張雄山等人更是契丹舊將。

現在階段,朝中對京襄的態度極為微妙,既渴望京襄能在中路承接住赤扈人強大的攻勢,但同時又擔心京襄抵擋得太過輕松,以致尾大不掉、養虎為患。

因此,朝廷不會拒絕契丹殘部直接出兵到汝蔡參戰,但同時又絕對不會同意契丹殘部遷入京襄,徹底地融入京襄。

因此朝中對契丹殘部南遷的處置意見,基本上僅限於遊說大理國接納契丹殘部,又或者同意契丹殘部遷往廣西南路某個地區安置下來,但絕不會允許契丹殘部再繼續往北轉移,更不要說遷入京襄安置了。

在朱芝看來,京襄倘若真想收編契丹殘部,費那麽大氣力在暗中推波助瀾,目的地應該是廣南西路的黔南某地,畢竟那裏才是最有可能接收契丹殘部安置的地方。

黎州跟整件事有什麽牽扯?

也不怪朱芝疑惑不解,主要還是世人對地理的認知太局限了。

當世堪輿圖,主要還是依照實際行經的山川溪河進行繪制,世人並沒有後世的經緯度概念,對方位的認知較為模糊。

此外,契丹殘部南遷,從先遣人馬南下到主力族眾趕到神玉山麓會合,前後歷經兩年之久,而神玉山麓相距靜江府,還有一段長逾六七千裏的漫長路途要走——這是經大理國與朵甘思吐蕃諸部進行茶馬貿易的商賈所確認的,而大理國近年來通過靜江府與大越交易布匹茶葉也日益頻繁,大越對大理國以西的茶馬故道有一些認識。

總而言之,世人對吐蕃高地的嚴酷高寒氣候缺乏具體的認知,就算知道契丹殘部南遷路線在川蜀以西,但也會下意識以為兩者相距極其遙遠,哪裏會想到神玉山麓相距邛崍山西麓已不足千裏?

徐懷拿手指沾些酒水,在木案上畫出縱橫數道簡單示意川蜀等地的形貌,說道:

“這是江水,這是江水經嘉州西向的支流大渡水,這是橫亙蜀地以西的邛崍山。黎州位於自嘉州西入邛崍山南麓群嶺的大渡水之畔,而大渡水穿越邛崍山之後,其上遊則在傳說漢末西蜀丞相鑄甲之地打箭爐蜿蜒流淌。打箭爐傳聞乃是漢末西蜀丞相諸葛亮征討蠻獠鑄造兵械之所,位於邛崍山西麓,但實際又是吐蕃人曾經統治的木雅熱崗地區。目前契丹族眾大部還暫時停留在木雅熱崗以西的色莫崗地區,但先部人馬已經進入木雅熱崗地區,也就是傳說中的打箭爐……”

聽聞徐懷此言,朱芝、朱桐兄弟二人一時間波瀾驚湧。

他們之前哪裏有想到契丹殘部壓根就沒有遷入大理國或廣南西路的用意,已經準備在邛崍山以西落腳,而京襄暗中推波助瀾,實則是要打通契丹殘部經邛崍山、大渡水往來川蜀的通道。

而青羌諸部雜居的黎州,恰好占據這條通道的大部分區域。

京襄不惜費盡心機在暗中推波助瀾,徐懷又專程在此等候他們兄弟二人路過是什麽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朱桐下意識看了他哥朱芝一眼,見他哥緊緊皺著眉頭,沒有什麽作聲,他也撇撇嘴,悶不作聲的坐在一旁。

“你兄弟二人與我相交甚久,知道我這人性情乖張,非良順之臣,但自赤扈南侵以來,我南征北戰,無一刻或忘拯萬民於水火、扶大廈於將傾之志。而京襄自我以下,無時無刻沒有人不為踐行此志拋頭顱灑熱血。自去年秋後以降,京襄又有近六千將卒戰死沙場之上,這是朝野士儒不管如何非議,都無法抹除的。我現在不知道你兄弟二人,是滿心想著做一個良順之臣呢,還是說胸臆間也有一腔磨滅不去的熱血,想著但為驅逐胡虜,粉身碎骨亦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