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工師

汴梁淪陷後,中原諸州縣不計其數的民眾南逃,除了出身貧寒的中下層民眾,也有大量原本家境優渥的中原士紳。

這些中原士紳拖兒帶女逃到南陽、襄陽乃至鄂州、荊州等地,一旦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即便隨身攜帶不少盤纏,但也很快就被戰爭暴亂後日益飛漲的物價消耗一空,絕大多數人生活很快陷入困境,甚至淪為流民。

與江淮、荊湖以及京襄士紳,對制司所行新政懷以仇視不同,南逃的中原士紳是深切感受到家國淪喪帶來的巨大創痛。

不談多高的認識,他們在失去賴以為生的土地資源之後,對制司推行新政,限制士紳宗族通過控制土地壓榨底層佃農,剝奪地方士紳宗族私占的田地、山林等資源,內心還有一點點隱秘的幸災樂禍。

因此京襄(楚山)也不憚於將南逃士紳接納進來,這也為生活陷入困境的南逃士紳提供了一個談不上多好,卻是沒有更好選擇的出路。

這些年來,京襄(楚山)包括軍械監、煤鐵監、營造監等工造部門,就容納上萬具備相當文化水準的士紳青壯做工——有時候又不得不承認具備一定文化水準的中青年,迫於生計所困,認清現實之後從事工造、營造,不僅上手的速度,學習乃至鉆研能力更是優於目不識丁的底層民眾。

選拔進入匠師齋舍修習工造,以及這些年工造諸監所提拔任命中高級工師,也基本上以中原士紳出身者為主。

當然了,京襄(楚山)這些年在工造匠術等方面的積累,這一群體也做出不容忽視的貢獻。

京襄(楚山)工造體系的形成,徐懷一些奇思妙想,與莊守信、沈煉、莊庸、喻承珍等宗師級人物卓越貢獻,或許可以說是源頭,但沒有一個足夠龐大的隊伍貢獻力量,怎麽可能在短短數年內就有洶湧之勢?

中原士紳出身的工師因為深切感受到家園淪喪的巨大悲痛,內心充滿收復中原的渴望,經歷血腥與殺戮的洗禮,承受過饑寒交迫、妻離子散的磨難,對京襄的認同感極高,甚至可以說已經從之前的士紳階層之中剝離出來了,成為一個全新的群體。

而工師群體在京襄也有著不同以往的地位。

除了軍械監、煤鐵監、營造監等作為轉運使司之下的獨立部門之外,分量比傳統的工曹重要得多,工師、工官有著更為重要的話語權與事權外,鄉司及州縣選吏,工師群體也占到極大的比例。

全新的工師群體,此時已經可以說是京襄的基石之一。

徐懷除了武勇非凡,能謀善斷,創造諸多堪稱傳奇的戰績,奠定軍中無人能望項的核心地位外,他在工造上,不僅屢屢提出創造性的奇思妙想,甚至京襄(楚山)的整個工造體系,也都是他一手打造。

因此在全新的工師群體裏,徐懷依舊擁有最高的威望。

這些年來,京襄(楚山)能以一隅之地抵擋中路之敵,誰都無法忽視工造發揮的巨大作用。

徐懷祭拜英烈陵園之後,視察玉皇嶺熱軋工坊,眾人沒有簡單看過初步形成熱軋工序及試制鐵板成品之後,就轉身離開,而是非常熱切的去詳細了解整個熱軋工坊自籌建以來的全過程,包括熱軋工藝前期的研究,大型水輪機的改進,玉皇嶺堰堤的改造等等。

考慮到軍事上的迫切需求,制司對熱軋鐵板寄以厚望,過去一年集結數十中高級工師,都是各領域的精英。

主事許文鏡年僅三旬,乃洛陽偃師人士,家境優渥,自幼熟讀經義,書畫音律皆通,猶術算。

中原淪陷後,許文鏡與家人南逃,困於鄂州,父母、幼子饑病而死,與妻子及另外一對瘦骨嶙峋的兒女在漢川街頭乞食為生;僑置南蔡縣,許文鏡與妻子先應募修造垸寨,之後又入南蔡織造院做工。

許文鏡本人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最初是應募做織機紡車的修理工。

制司成立單獨的織造監,對織造器械提出諸多改進的許文鏡,就被調到泌陽參與水轉大紡車的改進——他本人擁有很深厚的術算基礎,在南蔡織造院做工又苦心鉆研織造車機的結構,他的天賦很快就徹底發揮出來,進匠師齋舍,喻承珍是視作嫡傳弟子親自帶著修習的。

熱軋工藝的原理很簡單,連爐焰流冶煉加工等技術也相對成熟,難點在於大型水輪機以及一整套傳動構件的全新設計。

在前期討論之後,喻承珍就推薦在京襄還只能算新人的許文鏡承此重任。

徐懷向來也是銳意打破墨守成規的桎梏,許文鏡就走馬上任,承擔起來玉皇嶺鐵作工坊的主事重任。

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許文鏡就拿出二分厚的熱軋鐵板試制品,成績肯定是相當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