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風起

建鄴樞密院照著舊規矩,建於政事堂的西側,兩府東西相對,只是規模要比汴梁城裏的舊署小多了。

陰霾蒼穹下,榆楊雜木枝葉凋零,樞密院的幾棟衙殿顯得額外的低矮、冷寂。

劉衍站在院子前擡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壓下來的蒼穹,暗感這場風雪可能不小,江南也將進入真正的寒冬季節了——

“都說江南四季如春,建鄴的冬天怎麽這麽冷啊?都比得上渭州老家了!”老卒劉福兒將手攏進襖袖裏,說著話,呼出一團團白氣,感覺建鄴的寒冬比老家渭州還要難捱。

“你是忘了老家有多冷了,那才是真正風刮得跟刀子一樣、滴水成冰啊,”劉衍笑道,“建鄴這才冷到哪兒啊?”

“是嗎?”鬢發霜白、左臉被剮去一大塊肉,傷疤猙獰的劉福兒有些恍惚的問道,“興許離開渭州太久了,我這腦子本來就笨,現在也老了,好些事動不動就想不起來——爺,我們離開渭州有十年了吧?”

“我們天宣六年就去了河東,算下來離開渭州都過十年了。”劉衍感慨說道。

“爺,你說我這把骨頭還有機會埋回渭州嗎?”劉福兒有些擔憂的問道,這也是他感到精力日益不濟之後,最關心的事。

“你這又是說什麽話,我看你身子骨還健朗得很,”劉衍說道,“我們會回去的!”

“我鬥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看這事有些懸啊,城裏的相公都忙著添置宅院、迎娶美妾,”劉福兒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斷茬的黃牙,說道,“就說咱這大院子裏,一心想著收復中原的,又有幾人?”

“劉相公,”一名小吏從前衙院子裏急沖沖走出來,朝劉衍行禮招呼道,“樞相、楊相、魏郎君他們等著你呢!”

“什麽事?”

劉衍有些意外的問道,見小吏也不知所以,便指向一旁侍衛、隨從等候的班房,吩咐老卒劉福兒去那裏歇著,

“你去歇著吧。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府,你要是想偷溜出去喝酒,記得喊劉樂過來接替你,不要轉眼都找不到一個人。”

劉衍調到朝中任樞密副使,這是一個立朝以來偶爾才會使用武臣的位置,同時也有資格參聞國事,算是宰執隊伍的一員,甚至可以說是武臣的巔峰。

然而劉衍卻沒有半點與有榮焉。

他心裏很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

論制,樞密使、樞密副使在樞密院裏應該在同一座衙殿裏相鄰署公,但凡有什麽重大軍機,也應該是汪伯潛與他商議過後,再決定是直接處理掉,還是上書擬進或奏稟陛下知曉。

然而汪伯潛為了隔斷他與淮西舊部的聯系,不僅不使他參與淮西戰事軍事,還在樞密院另一座衙堂,打發他過去坐堂。

在樞密院內部諸院司事務上,劉衍分領檢閱司、侍衛司之事。

要放在汴梁淪陷之前,檢閱司負責京畿禁軍操訓、演練,侍衛司負責宮禁侍衛,權柄不小,所管的事務也極為緊要。

不過,建繼帝在襄陽繼位之後,京畿宿衛禁軍歸屬禦營使司直領,而此時建鄴城裏的宮禁侍衛之事,目前又有皇城司與禦營使司共掌——實際上樞密院檢閱司與侍衛司目前就剩兩張空殼子。

當然,劉衍既然應詔歸京任樞密副使,就做好夾起尾巴做人的心理準備,但問題是,淮西戰局發展到哪一步了,作為曾經淮西副帥、此時依舊有成百上千部屬留在廬州的他,卻不能參與軍機,這怎麽能叫他心裏再無半點怨氣?

今天一早不僅汪伯潛主動派人過來請他過去,以參知政事接替周鶴出任禦營使的楊茂彥以及中書舍人魏楚鈞都在樞密院,令劉衍意料到可能出了什麽大變故。

雖說他對汪楊之流滿腹怨恨,但也知道事關淮西,不是他耍性子的時候,快步走進衙堂,看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神色嚴峻的坐在堂上,拱拱手,禁不住緊張的問道:“是否淮西有變,楊相公與魏郎君專程跑西府來?”

“這是靖勝侯進呈陛下的奏章,劉相公你看一下……”汪伯潛將一封奏章遞給劉衍,說道。

劉衍遲疑的接過徐懷送入京來的奏章。

以徐懷的地位,從京襄傳來京中的奏章,若是小事,陛下交辦有司處置就是,若是大事,則應該召諸相進宮商議;倘若更為重大則應該召集廷議,而不是楊茂彥、魏楚鈞拿著奏章悄悄跑到樞密院來問他一個人的意見。

不過,劉衍也不想去追究這裏面的細枝末節,接過奏章就看起來。

開篇自是一通贊賀之辭,劉衍草草看過,很快看到奏章的重點是落在最後:

“……賊虜除徐宿潁三地之外,近年來還在齊東萊州編練水師,所造海船能搏大浪,陛下不可不察。此時有數支虜眾從壽春南襲,以窺江水,甚是膽大妄為,但亦有幾分值得猜疑,陛下當叮囑樞密院及水軍警惕賊虜水師有可能從江口突入,水陸並襲舒池、建鄴。臣徐懷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