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殿議

“……”

朱沆擡頭看著垂拱殿前那株枝葉凋零的參天古銀杏,雖然高聳,卻被陰霾的蒼穹襯托得更為淒涼。

雖說身為九卿之一的鴻臚寺卿,朱沆卻已經忘了多少天沒有走進這座宮門,然而這次被召來垂拱殿,他心裏卻沒有半點的欣喜,反而憂心忡忡。

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令紹隆帝及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這些人措手不及的大變故,他才會被再次召來垂拱殿。

十數萬虜兵殺入淮西,正肆意屠戮擄掠,雖說朝中早就擬定了對策,但現在出了難以應對的大變故,朱沆猜想也定然是某個環節出了大漏洞。

因此,紹隆帝遣宮侍相召,朱沆也是心急火燎趕來。

朱沆正要隨宮侍引領往垂拱殿走去,這時候看到王番、鄭屠也在兩名宮侍的引領下,從宮門走進來。

王番雖說身居參知政事,位列宰執,但作為徐懷的嶽父,實際已經被排除出政事堂之外了,平時也沒有走進這座宮門的機會。

看到王番與鄭屠同時出現,朱沆更加意識到情況不妙:這定然是遇到大變故,朝廷不得不向京襄低頭啊!

王番乃是朱沆的妹夫,雖然這三四年來避嫌,刻意減少接觸,但也不至於見著面不搭理。

朱沆站在原地,等王番、鄭屠走過來,小聲問道:“你可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王番含糊說道:“京襄前段時間注意到虜兵在廬州以西活動頻繁,事出詭異,擔憂虜王屠哥有可能集結水師主力突襲建鄴,數日前還特地上奏表說這事——進宮之前,我聽說樞相、楊相公正將家人從城外的莊子接進城來,恐怕真是叫徐懷不幸言中了吧?”

“啊?”

朱沆仿佛被悶頭打了一棍,強摁內心的震驚,驚問道,

“這怎麽可能,水師都沒有察覺嗎?虜兵水師已經到哪裏了?”

“看樞相、楊相公他們這麽迫切將家小接入城中,應該是不遠的。”王番說道。

建鄴城較為狹小,突然間遷都過來,諸部院司需要占據一大片地方,一部分宿衛禁兵需要駐紮在城中,還要騰出地方建築皇宮大內,留給王公大臣修建府邸的空間就極為有限。

因此這幾年很多王公大臣,都陸續在外廓規劃範圍內,大興土木建造宅院,只是戰事不斷,建鄴一直都沒能騰出足夠的財力修建外廓,因此這些宅院都在建鄴城墻的庇護之外。

現在敵軍有可能突襲建鄴,提前知道消息,怎麽不趕著將家小接入城來?

“哪裏僅僅是家小哦,看他們的架勢,恨不能將整座莊子都搬進城裏來,一早運送家什的車馬,都將草蒲門給堵住了!”鄭屠站在一旁冷冷的說道。

朱沆氣得手足有些冰涼,汪伯潛、楊茂彥一個執掌軍政,一個執掌宿衛禁軍與建鄴水師,聞敵突襲而來,將家小悄悄接入城中,還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此慌亂、正需眾人同舟共濟之際,他們竟然還想著將城外的財物都搬進來,還因為裝運財物的車馬太多將城門給堵上,這算什麽事情?

朱沆強忍住怒氣,與王番、鄭屠往垂拱殿走去,進殿後看到紹隆帝坐於禦案之後,周鶴、高純年以及汪伯潛、楊茂彥、劉衍、魏楚鈞等人皆在。

“臣王番、朱沆叩見陛下!”朱沆與王番、鄭屠上前見禮。

鄭屠地位最低,都沒有資格自報姓名,好在賜座時沒有被漏掉了,不至於杵在殿中。

紹隆帝沒有作聲,一副認真研看堪輿圖的樣子,而是汪伯潛小聲將當前的情況說給朱沆、王番知曉:

“清晨淮東路海門縣傳報江口有大股賊船侵入,正沿江大舉西進;而淮西有近兩萬余虜兵,兵分數路插入舒城縣境,劍指長江,意圖會同其水師渡江南下——徐侯四日前曾上奏表言及這種可能,樞密院雖說也對江口加強警戒,卻是沒有料到賊軍水師會如此兇猛,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啊……”

劉衍朝這邊看過來,說道:“我細想過,或許無需太過擔憂。虜兵來勢兇猛,是令人極其震驚,天下驚憂必然也大,但虜兵既然劍走偏鋒,就注定他們的戰線無法維持長久,還會漏洞百出。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叫賊虜的突襲搞亂陣腳,叫他們抓到速戰速勝的機會——時間拖得越長,他們的弊端就越暴露。徐懷善用奇兵,王相對此應該更為了解。”

“確實是如此,我也曾聽徐懷說過,劍走偏鋒,兵行險路,關鍵在於速戰速決!”王番點點頭,說道。

見王番贊許自己,劉衍又說道:“我師野戰不及虜兵,也最忌有速戰速決的想法,反而應該反其道以行之——就是能守則守,能堅壁清野就堅壁清野。而想不戰而屈敵之兵,合肥、壽春二城最為重要。只要這兩座城池不失,赤扈東路大軍的主力就沒有辦法從容南下,僅憑三四萬偏師奇兵,就算真渡過江來,也是沒有能力啃下建鄴!相反而言,時間越往後延續,待諸路勤王兵馬源源而至,賊軍不退,則可以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