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拖延

數百騎兵沿著龍池山東麓的一條小溪登山,馬蹄在清淺的溪水裏踩踏著,偶爾會有一兩尾遊魚受驚動跳躍出水面。

兩邊的樹林枝葉已密,偶爾能看到三五具新鮮的屍體倒在密林邊,死者皆面黃肌瘦、衣裳襤褸,都是之前躲藏在山裏的南朝難民,被提前進山清理通道、保障安全的侍衛兵馬射殺,他們一個個瞪大的眼睛,似乎還藏著死不瞑目的疑問:為何都躲進山裏還會被趕盡殺絕?

數百騎兵很快來到東麓主峰玉皇頂的山頂,紛紛勒馬停了下來。

看到鎮南王兀魯烈與平燕王屠哥兩人下馬後,就徑直往東面的那座高崖走去,也沒有招呼他人跟隨的意思,嶽海樓、摩黎忽、仲長卿、曹成等人就與平燕王的待隨人員留在密林旁歇息。

起初還有樹木遮擋,兀魯烈與屠哥登上崖石,視野豁然開朗起來,朝陽在彤雲之中冉冉升起,十數裏外的東淝河就像一條粼粼閃爍的綬帶在天地之間蜿蜒,再往北水面遼闊起來,那裏就是東淝河下遊積水而成的瓦埠湖……

“我沒有招呼一聲,就直接趕過來提撤軍之事,你心裏不痛快吧?”兀魯烈坐在崖石上,問道。

見屠哥沉默著沒有說話,兀魯烈又悠悠說道:

“父汗在的時候,就要我們兄弟心底有什麽話敞開來說,不要怕爭執,更不能隨便妥協。即便當面爭得面紅耳赤,也遠比事後輕飄飄的說一句‘我早就提醒過’強得多。我還記得當年在父汗的大帳裏,大家常常為用兵之事吵鬧不休,動手相毆也遠不僅一回兩回,但一場大酒過後都能煙消雲散、盡釋前嫌。卻是近年來大家都位高權重了,開始學會了要照顧彼此的顏面,有些話就藏著掖著不提,學會對別人的事不指手畫腳。偶爾實在忍不住,也只是不痛不癢的提一句。想想,還真不及當年在父王帳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來得痛快……”

過了良久,屠哥才長吐一口氣,似要將胸臆間的郁悶吐盡,說道:“好吧,我承認被你說服了,不管我有多不甘,壽春確實就是塊雞肋。我們確實不應該在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上浪費可能已經不多的機會!”

“是啊,如果這次我們有機會真正撼動南朝根基,比如已經在建鄴附近站住腳,能將其江淮兩浙等富庶之地徹底打爛掉,我怎麽會過來勸阻你,而不是極盡一切可能,咬緊牙關征集更多的兵馬來助你?”

兀魯烈拍了拍屠哥的肩膀,嘆氣說道,

“可惜的是,我們目前還看不到這樣的機會,南朝的潛力還是很大,還有四五千萬人口,比我們目前占據的所有地域的人口加起來還要多一些。我們不計傷亡攻下壽春城,對南朝的傷害非常有限不說,還只會加速將南朝推入京襄的掌控之中。京襄這個強敵,我也是吃了太多的虧,按住太多的不甘,才認清楚難以強啃這個現實。要是可以,我難道不想親自拉開大弓,與其廝殺一場?眼下的形勢,實在是不能再令其有壯大的機會了!”

“照我的秉性,未與之大戰一場,心緒確實很難平復,但事實就是事實,我也不能將頭埋在土壤裏視而不見,”屠哥按住腰間的佩刀,說道,“不過,說到撤軍議和,卻也難辦,總不可能我們眼巴巴求著南朝促成這事吧?真要我們主動去提,南朝恐怕也沒有膽子相信吧?”

“這總歸是有辦法可想的!”兀魯烈見屠哥終於同意撤軍議和之事,笑著說道,“你招攬不少謀士,也不能白養活了他們,該叫他們幹點人事了!”

……

……

三月底,平燕宗王府所領東路大軍,暫停對壽春城的強攻。

除了進一步加強壽春城外圍的連營防禦外,其一隊隊步騎從芍陂以東,沿著東淝水西岸南下,一部分兵馬進駐其設於南淝河及將軍嶺一帶的營壘,更精銳的前鋒步騎則是跨過南淝水,進駐到肥西縣以西的李陵山南麓。

李陵山乃是淮陽山位於肥西縣境內的余脈,漢末名將李典死後安葬於此而得名。李陵山勢談不上雄奇險詭,諸峰僅三五十丈高不等,但山體東西綿延六十余裏,就像一道屏風橫亙在南淝河以南的平坦大地之上。

而此時大越西翼勤王兵馬正沿著舒城以北的龍舒水展開建造營寨。

龍舒水走向與李陵山大體平行,發源於淮陽山東麓群嶺之中,往東從肥西縣南部流入巢湖;龍舒水與李陵山兩者之間相距僅約三十余裏。

倘若兩軍要進行大規模會戰,龍舒水與李陵山之間的開闊地帶,無疑是最佳的戰場。

徐懷勒馬停在龍舒水上遊北岸的一座坡崗上,極目遠眺能看到三十裏李陵山西麓的山嵴,像一道墨綠色的印痕浮現在蒼茫的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