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岸

時至九月底,汛季已過,但淮河水位還沒有完全退下去,河灘邊的蘆葦半浸在河水中,渾濁的水浪輕輕簇擊著沙堤。

仲長卿勒馬停在沙堤,翹首往南岸眺望。

仲長卿與摩黎忽所部都是客軍,不需要承擔殿後作戰任務,他們麾下的兵馬已於前日往潁州開拔而去。

不過,仲長卿不相信徐懷能忍受住紹隆帝及潛邸系將臣與他們這邊暗中媾和而全無反應。

他不便趕到南岸指手畫腳,但也沒有離開北營,而是找借口留了下來。

仿佛一場大戲,不看到落幕,沉迷其中的觀眾怎肯忍心離場?

仲長卿之前人在南岸,還覺得淠水河口一馬平川,地勢上沒有什麽起伏,但他此時站在地勢更低的北岸,發現南岸地勢不僅有起伏,還要比北岸高一些,這一刻將他的視野遮擋住。

隱約聽到風聲夾雜著一聲緊一聲的號角聲,但在他的視野裏,滿是渾濁的河水、蘆葦蕩以及天然沙堤臨水一側的起伏。

除了浮橋南渡口亂作一團的民夫正被緊急驅趕下浮橋外,其他地方則被沙堤遮擋住,令仲長卿無法確認是不是就是靖勝軍突襲過來。

仲長卿焦躁的翻身上馬,帶著侍衛到處尋找能看到對岸的高地。

然而北岸除了特意建造的幾座高聳望樓外,就沒有幾處地勢稍稍高一些的。

仲長卿策馬往西馳出數裏地,好不容易找了一座地勢略高一些的沙丘,縱馬馳去,看到摩黎忽帶著兩名侍騎從另一側趕過來——而沙丘上已有兩撥人正駐足翹首觀望南岸。

看到仲長卿、摩黎忽過來,先趕到沙丘上的一名青年將領朝他們頷首示意,招呼道:“仲將軍、那顏將軍,你們與鎮南王都說過待我軍主力撤到北岸,徐懷一定會像惡狼一般撲咬我們的殿後兵馬,看來真叫你們說中了——”

“拓剌,那邊怎麽回事?”摩黎忽卻沒有半點言中的得意,看到浮橋中段有兩股黑煙升騰起來,皺眉問道。

“南岸號角吹響起,浮橋上正好有兩隊民夫運送財貨過河,裏面應該是混有京襄的奸細,縱火制造混亂,在水軍趕到後,幾人都跳河逃走了,”青年將領拓剌笑道,“不過,我看京襄伎倆也不過如此啊,想憑借幾名奸細就想毀橋,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吧!”

浮橋就架在波浪起伏的水面上,激蕩起來的水沫、浪花,早就將棧橋以及利用浮力托起棧橋的浮舟打得濕透,除非拿火油將整座浮橋從頭到尾澆透,要不然哪裏是容易縱火燒毀的?

赤扈沒有能力制造牢固且輕便的鐵線繩,位於淠水河口外側、這座長逾三裏的巨型浮橋,乃是用鐵索將八十余艘小型浮舟環扣起來,然後在下方的淮河之中下錨駐泊十數艘巨舟,再用巨舟死死將浮橋拽住,抵沖水流的沖擊,從而降低對兩岸固定物的要求。

目前這座巨型浮橋,除了兩岸都有專門保護的人馬外,下錨駐泊的每艘巨舟相對於浮橋都是一座警戒哨壘,都駐有相應的警戒護橋人馬。

想僅僅憑借三五名奸細滲透進來,縱火燒毀浮橋,無疑是實在不夠看的。

見拓剌笑的輕浮,摩黎忽、仲長卿都沒有半點要敷衍的意思,他們當然不相信京襄真的只有這點伎倆。

“仲將軍、那顏將軍,你們看那裏!”

另一名站在沙丘上觀戰的將領,指向南岸約二十四五裏的一道長崗,這時候有數股騎兵從坡嵴後馳出來,規模之大就像數股黑色的潮水在朝北的坡崗上快速湧流著,氣勢無比磅礴。

“這又叫仲將軍、那顏將軍早就料中了呢,看樣子京襄還真是驅使秘密集結於淮陽山北坡的選鋒軍騎兵第一時間發起突襲——”

拓剌跨坐在馬背,以便看得更遠,風輕雲淡的評頭論足道,

“最北側的淮陽山麓,趕到淠水河口最少也要走一百三四十裏路程。京襄騎兵一夜疾行一百三四十裏,趕到淠水河口不做任何休整,就能直接投入戰鬥、發起沖鋒——再看那些閃光,他們披甲重騎的占比明顯要比我們高多了,真是能算得上一等一的精銳騎兵。仲將軍、那顏將軍之前說其戰力不比王帳騎兵稍差,也不算虛誇,但可惜限於規模,終究成不了氣候。不過,也不枉宗王在南岸專門給他們準備了四千披甲重騎了!”

平燕宗王府從頭到尾都有相當多的將領反對借媾和的名義挑起南朝內鬥,以為這除了給南朝喘息之機,帶不來別的好處。

拓剌就是持異議者。

雖說拓剌這時候滿口都在誇鎮南王與仲長卿、那顏摩黎忽之前對戰局的預測極準,但略顯輕浮的語氣卻是暗諷鎮南宗王府一系太過重視京襄,是之前太無能、給京襄軍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