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計

高純年雖說此時他寫給雄州降臣楊景臣的信函,在淠口虜營被攻陷時落入京襄手中,但也不願輕易就範,已有些許昏濁的老眼像毒蛇一般盯住陳松澤,低聲問道:

“卻不知陛下欲為何事?”

“陛下欲為何事,高相就一點都沒有猜測?”陳松澤笑著問道。

“你也知道平涼公孤舟遠渡建鄴勤王時,老夫當時就幫京襄說過話,之後也附隨過葛伯奕‘不戰屈敵’之議,結果是兩邊都沒能討到好,兩邊都不得親近。老夫又從哪裏能猜到陛下欲為何事?”高純年微微蹙著眉頭,訴苦說道。

雖說建鄴城此時的街頭巷尾都在熱議渡淮北伐之事,很多販夫走卒、商賈士子滿腔熱血,爭欲從軍伐虜者也不在少數,但高純年身居相位,消息再閉塞,還是能感受到水面下激湧的暗流。

京襄借防範赤扈水師襲擾的名義,除了將數十艘戰船、兩千多水軍將卒駐紮在建鄴城對面的真州轄境內,還調王峻、徐忻等徐王兩家的親信子弟執掌牛首山義軍,掌握建鄴城外圍的沿江防線。

這些都是公開的消息,高純年這樣的人物當然斷定這是京襄有意加強對京中的控制,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過,顧藩、王番二人在京中為相,年前借口有盜匪私闖相府,相繼都將侍衛兵馬擴編到三百人,據說鑄鋒堂也增加在京的武將護衛,這個多少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高純年只能猜測京襄預料到,或者說在防範建鄴城裏有可能爆發直接的武力沖突。

不過,說到有可能會爆發怎樣的武力沖突,高純年現在信息來源有限,一時間還有些猜測不到。

好在陳松澤稍作試探,也無意跟高純年打多深的啞謎,說道:

“此時陛下與魏楚鈞等人都迫切希望使君率軍渡淮北伐,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以及諸多蛛絲馬跡,都說明陛下很顯然對京襄存在很大的誤會,很顯然誤會京襄在渡淮北伐之際對建鄴所做的拱衛、防禦部署調整有別的什麽意圖。存在這樣的誤解,很難排除陛下不會在使君率軍北伐之際、鋌而走險離京出走。高相你說,這最後要是鬧出陛下離京出走這出事,場面該多難看啊?”

“京襄是擔心陛下欲投揚州?”高純年驚問道,“不,不,京襄是擔心葛鈺率部從揚州渡江到潤州與陛下會合?”

“……”陳松澤笑著點點頭,暗想高純年身居高位這些年,不管他有無志氣,這份見識也非常人能及。

高純年卻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是不難想象潛邸系為何打算鋌而走險,卻沒想到京襄預料到這點,應對會更為狠辣。

與其陷在建鄴受京襄系的控制,紹隆帝只要能成功從建鄴出走,在潤州受到葛鈺率精銳兵馬保護,無懼受到京襄系的武力威脅,到那個時候,也許荊北、淮西都已經做了選擇,最終不得不跟京襄捆綁在一起,但江東、江西、廣西、廣東、福建以及浙東、浙西這些地方以士臣及地方勢力掌控為主,基本上應該會奉王詔行事,更不要說淮東、荊南都還在潛邸系大將韓時良、葛伯奕的直接控制之下。

不過,京襄要防範這一局面的發生,正常的做法不應該加強對長江水道的封鎖,令葛鈺無法率部渡江進入潤州就行了嗎?

現在京襄是要做什麽?

是要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高純年就覺得有股寒氣從尾脊骨直竄上來,壓低聲音說道:

“老夫找陛下自曝己短,或許也有可能再贏得陛下的信任,但這些都不是三五日能成的事情,而平涼公渡淮在即,恐怕再拖也不會遲於四月吧?”

京襄用計狠不狠辣,高純年無意評判,但他得考慮自己身涉其中的兇險。

等到紹隆帝最後覺察到完全落入京襄的彀中時,也許再無法從京襄編織的牢籠中掙紮出去,但困獸猶鬥,他高純年當時又在紹隆帝身邊,稍有差池,豈是能輕易脫身的?

“秦淮河口以及淠水河口兩役,京襄都是全殲虜營兵馬,像那樣或與胡虜、或與叛將聯絡感情、為自己謀退路的信函,高相要相信我們所得絕不僅一件兩件,”陳松澤說道,“使君寬厚,以為只要沒有實際投敵的行徑,都不想追究,也無意公開這些信函,但有時卻不得不從權……”

陳松澤言外之意,高純年不願入彀也沒關系,京襄有的是人選,但既然京襄決意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高純年又不願意合作,就不要怨京襄拿高純年在其他地方發揮作用。

高純年看不透陳松澤這話的虛實,但有一點很清楚,此時不願入彀,他與楊景臣的私函一旦被揭開,他的下場絕對不會比流充瓊州的楊茂彥好上半點;又或者京襄手段狠辣一些,將他高家滿抄斬,也絕對不會有人替他高家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