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京中

朱沆看都堂(政事堂正廳)之上數十位大臣,差不多囊括了諸寺監、部院的主要官員,幾乎是異口同聲要求樞密院即刻發令調牛首山義軍接管建鄴防務,他心知大勢如此,已非三五人反對所能更改。

自中原淪陷以來,數以百萬計的民眾逃難流落到長江以南的州縣,建鄴作為新的帝都、京師所在,客觀上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討活,自然是吸引大量的難民、流民聚集,也造成一系列嚴峻的問題。

建繼帝在位時,雖說采取一系列措施,比如從流民中招募健銳編入禁廂軍,鼓勵地方大小地主雇傭流民耕作,州縣盡可能去賑濟難民,幫助難民返鄉,或者將京畿地區的流民往其他州縣疏散,但這些年苦於戰亂,朝廷幾乎將所有的錢糧都用於守淮防線上,整個淮南地區又屢遭虜兵入寇,京畿地區的流民滯留問題並沒能得到真正的緩解。

去年淮西大地又幾乎徹底淪陷,京畿地區也一度為虜兵侵入,僅京畿地區就有數以萬計的屋舍被縱火燒毀,不計其數的民眾流離失所,再加上徐懷後期重新組織沿江防務,為減少民眾無謂的傷亡,又放寬對民眾渡江南下的限制,令京畿地區的流民問題反而變得更加嚴峻起來。

在京畿有充足武備鎮守時,流民是民,但此時禁衛武卒以及一萬五千余府軍離京東去,煌煌帝都變成一座空城,叫附近廓縣淹留的數十萬流民知曉了,流民還會是民嗎?

朱沆都難以想象洞荊之禍在建鄴重演,會是何等的災難?

到時候王番、顧藩、周鶴等人,可以在精銳扈衛的保護下出城,去跟牛首山義軍會合,但建鄴城裏變成修羅地獄,紹隆帝不想背下棄京而逃、縱匪肆虐的罪名,大概也只能咬死他離京是被汪伯潛、羅望、晉莊成等人脅迫、劫持了吧?

至於派人去請陛下回京,且不說汪伯潛、羅望、晉莊成等人有沒有這個膽子,且不說周鶴等人會不會極力反對,朱沆打死都不相信京襄沒有後手。

說白了,汪伯潛、羅望、晉莊成他們徹底中計,往潤州一路絕塵而去,京襄的後手就會始終隱而不露,讓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汪伯潛、羅望、晉莊成等人劫持陛下出京而走。

倘若汪伯潛、羅望、晉莊成他們半途回過味來,想要簇擁紹隆帝重返建鄴,壓根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正人心惶惶的禁衛武卒及建鄴府軍,突然間聽到軍令說要掉頭回京,在半道上會亂成什麽樣子?

也許京襄僅需要在寶華山或哪個地方暗中部署一兩千嫡系精銳,就足以將亂糟糟兩萬護駕兵馬擊潰了吧?

又或者京襄部署的後手,只要稍稍露點頭虛張聲勢,就足以令汪伯潛他們嚇得不敢回頭了吧?

朱沆也能理解都堂之上諸大臣為何如此迫切要錢擇瑞發函調牛首山義軍進城,他們妻妾子嗣、健仆美婢都在城裏,他們敢,或者他們願意去承擔數十萬流民湧進建鄴城的後果嗎?

朱沆之前就預料到紹隆帝只要踏出建鄴城,就將鑄成難以挽回的大錯,但從次子朱桐現身,到此刻看到都堂之上諸大臣的反應,才真正意識到,有些錯是真沒有辦法挽回了。

見眾人意見一致,錢擇瑞也再無猶豫,很快就親筆擬好征調軍令,代表樞密院加蓋僉書院事印。

周鶴、顧藩、王番除了他們親筆在上面副署,也要求兵部、禦營使司的相關官員在上面副署,之後就安排使者攜令縱馬出城,往牛首山義軍設於當塗縣的統制行轅而去。

午後駐紮於秦淮河以西的第一批義軍將卒兩千余人馬,就在徐忻的率領下,奉征召令從西城麗景門進城,先接手諸城門防務,控制人員進出。

義軍將卒多為軍眷子弟,對大越及宗室還是有感情的,輕易不會參與動亂,更不要說謀反了,但現在陛下為奸賊劫持離京,他們奉政事堂及樞密院的征召令進城接管防務、維持京中治安,思想上也就不存在什麽不能接受的,奉令行事就是。

午後更多的義軍將卒進城,不僅接管皇宮及政事堂、樞密院、六部、建鄴府衙、江寧縣衙等要害之地的守衛之事,城裏各處騷亂就迅速平息下來;上萬湧進來滋事的流民也都先統統驅趕出去,以免制造不必要的混亂。

……

……

不平靜的一天很快過去,夜幕降臨,建鄴城重新恢復宵禁。

除了一隊隊兵卒,還在不熟悉的街巷裏提著燈籠巡視,街頭巷尾悄寂無聲,看不到什麽行人。即便家裏有急病的,一時間也不敢出來,只能在宅子裏苦熬。

政事堂的都堂大院裏燈燭通明。

院中甲卒林立,王峻身穿鎧甲,親自帶隊在政事堂值守,但也謹守規矩,不幹涉諸大臣在都堂之中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