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風聲

數名騎士勒馬停在一座平崗上,看清濛濛晨曦籠罩下的淮河以及兩岸的平野,就像沉浸在明澈的湖水之中,有一種異樣的通透之感。大水早就退去,卻給兩岸留下了極其遼闊的蘆葦蕩,有如汪洋一般,風吹過卷起漫天蘆花似雪。

這時候有兩艘帆船從對岸的潢水河道駛入淮河,立時引起數名騎士的警惕,有人站到馬背上遠眺,就見被河口三角洲蘆葦蕩遮住另一側的潢水河口以南,數百艘戰船有如脫弦之箭正揚帆往淮河駛來。

騎士看到這一幕臉色驚變,摘下腰間的牛角吹號“嗚嗚嗚”吹響起來,低沉的吹號聲貼著大地傳蕩,就像暮秋的第一縷寒風刮過,令北岸遊蕩的哨騎探馬聞聲禁不住都打起了激靈。

仲長卿其時正在軍營巡視,聽到城外一聲聲傳來急促的吹號,心驚肉跳的疾步登上城樓。

除了上百艘大小戰船從河口駛入淮河外,在淮河以南的潢水河道裏還有好幾大股水軍戰船已經完成集結,氣勢洶洶隨時都會殺入淮水之中。

而淮河上遊方向,密密麻麻的舟船就像烏雲一般籠罩住汝水河口外側的水域。

看規模京襄在潢川、羅山、楚山等地的水軍舟船這一次應該是傾巢而出了。

然而在這一刻,仲長卿卻如釋重負:

六月中旬南朝遷都襄陽之後,為試探高峻陽、顧繼遷、韓時良以及葛伯奕等人的態度,靜憚宗王府、平燕宗王府分別遣使前往漢中、金州、楚州、越州聯絡——作為鎮南宗王府的核心將領之一,仲長卿對幾方面聯絡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西秦路制置安撫使高峻陽不僅留下靜憚宗王府遣使所攜帶過去的禮物,還準備了贈禮著使者攜歸。

高峻陽及其背後的高氏,會有這樣的反應,並不出人意料。

在南朝“逃京之變”事件發生後,不僅高峻堂辭去名存實亡的荊湖北路兵馬都部署一職,率領子侄、扈從兩百余人返回西秦,高峻陽還在秦嶺中西部山區全面收縮針對靜憚宗王府的守禦,將一部分精銳兵馬調到漢中、廣元等縱深腹地。

高峻陽早年作為熙河路經略使,身居西軍五大巨頭之列,與鄭懷忠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將楚山眾人放在眼裏,建繼帝在襄陽登基之後,與楚山眾人的關系向來疏淡得很。

而一直以來高氏都有意收編契丹殘部,但京襄不僅不遺余力助契丹掙脫高氏的鉗制,甚至在高氏視為後花園的西蜀嘉州、黎州暗渡陳倉、秘密布局,不計一切代價的打通邛崍山道,助契丹殘部在邛崍山西麓立足。

此舉也令西蜀路西南嘉州、黎州徹底脫離開高氏的控制。

這些都足以令高氏對京襄憤恨戒備。

然而淠口一戰過後,南朝軍民士氣大振僅僅是一方面,更為關鍵的“逃京事變”,葛伯奕、魏楚鈞等人為代表的潛邸系軟弱的選擇妥協,這令高峻陽及高氏心裏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京襄再不滿、再憤恨,也只能暫作隱忍。

高峻陽雖說此時已有據西秦自立之心,但高氏既不敢與南朝公然決裂,仲長卿也知道高氏在被逼得走投無路之前,也不會輕易公開投靠赤扈就是了。

當然了,能確認高峻陽及高氏這樣的態度,靜憚宗王府一方面可以將更多的兵馬集中到關陜地區,通過子午道及武關道,加強對東川路及京襄路淅川地區的攻勢,一方面也可以加快對吐蕃諸部的征服,盡早應對退據邛崍山西麓的契丹殘部的威脅,甚至進一步通過京襄在邛崍山南麓修造的通道殺入川蜀南部地區,徹底降服高峻陽及其背後的高氏。

靜憚宗王府同樣遣使前往東川路,卻被顧繼遷拒之門外,沒有受到理會,這也不令人意外。

徐懷早年率部守戍朔州、西山時,就與顧氏來往密切,不僅最初率部經顧氏所據的府州南逃時得到顧氏的幫助,率部千裏突襲太原時,顧氏也是直接參與者。

赤扈掃平黨項後,顧氏一度想堅守秦嶺北麓的藍田等地,保住北出秦嶺、進攻關陜的橋頭堡,顧氏當時曾請求京襄助守商洛一線,卻被京襄拒絕,令雙方的關系有所冷淡。不過,隨後赤扈在中路發動更大規模的攻勢,證明了京襄對局勢的判斷更為精準。

這次南朝還都襄陽,東川路制置安撫使顧繼遷特地提前數天親自趕到襄陽恭迎紹隆帝還都,之後還著其族弟顧繼朗留在襄陽任職,這都表明顧氏未必會服膺於京襄,但短時間內沒有謀求從南朝割據出去的野心。

平燕宗王府遣使前往越州聯絡葛伯奕,也被拒之門外。

葛氏不比高氏,他們在浙東立足未穩,“逃京事變”剛剛過去,余波還未消呢,他們哪裏敢叫京襄抓住通敵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