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婚禮,顧昕與小葛便去度蜜月。也是錯峰遊。大年初八出發,不與年假的人湊熱鬧。本來計劃是去希臘愛琴海,到底有孕在身,便改成就近的普吉島。雙方家長依然是不放心,叮囑的話講了又講。這個春節,因為一場婚禮,感覺便完全不同。喜宴辦了七十桌,排場大,事情也多。各個環節,包幹到戶,落實到個人。連小老虎都不閑著,安排他前一日到新房壓床,還有當天在新人進場時撒花瓣。一套小西裝裁剪合身,Burberry,親家公買的,另附一只紅包,“小朋友不好白讓他忙,一點小意思。”婚禮上除了一雙新人,雙方父母也是焦點。衣著扮飾、待人接物,還有氣場——到底是不同。小葛父親當了這些年領導,再大的場面也鎮得住,上台講話都是脫稿,該停頓的停頓,該煽情的煽情,節奏控制得很好。顧士海作為男方家長也上台,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紙,疊得豆腐幹大小,再抖開,窸窸窣窣照念一遍,身體和聲音都是發顫的。衣飾也不嚴謹。親家母穿旗袍配羊毛披肩,顯得雍容華貴。蘇望娣則是一套西裝裙,本來也沒什麽,問題是下面穿了一雙靴子,還不是馬丁靴,而是偏向於雪地靴的式樣,毛茸茸的。這就十分奇怪了。高暢私下對妻子搖頭,“吃不消你大嫂,穿得像農民企業家,而且還是80年代的。”顧士蓮趁間隙問蘇望娣:“原先那雙淺口鞋呢?”她回答:“天冷,低幫鞋吃不住。”顧士蓮便去數落顧昕:“你有責任的。自己山青水綠,也不管管你媽——”親家很客氣,男方的親戚不論親疏,俱是一桌桌敬過來,禮數分毫不差。顧士海硬著頭皮,拉妻子也過去敬酒,一會兒回來,臉漲得通紅,坐牢似的表情。“這樣辦場婚禮,起碼折壽五年。”蘇望娣感慨,又擔心“昕昕將來要吃苦頭”。顧士蓮頂回去:“小葛比昕昕老實一百倍,別讓人家小姑娘吃苦頭就好了。”

婚禮前一日,顧清俞找個機會把顧昕叫到身邊,“結婚了,就是大人了。”顧昕笑道:“這麽說,阿姐你還是小孩。”他16歲回滬,父母不在,靠奶奶與叔叔姑姑照顧,與顧清俞的關系也是極為親近。連高考填志願也不問別人,單單只咨詢顧清俞。前幾年買房子,也是聽了她的意見。一眾親戚裏,最信任這大堂姐。顧清俞想來想去,還是挑明了,將那天晚上見到的情形提了——“你要是喜歡張曼麗,就不該同她分手,既然分手了,就要斷得幹凈些。”顧昕沉默片刻,“阿姐,我曉得了。”顧清俞又道:“你是聰明人,要把握好分寸。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顧昕點頭,“放心,阿姐。”

新房還未拿到,小夫妻便暫時住在女方父母家。“當半年上門女婿——”蘇望娣心疼兒子,也無可奈何。親家那邊是近三百平方米的復式,不缺房間。這邊白雲公寓是已經掛牌了,萬紫園的兩室又準備裝修,無論如何騰不出空。再不甘也只有憋著。蘇望娣是要強的人,自己夫妻再潦倒也就罷了,全副心力都撲在兒子身上,自己不認識幾個字,對顧昕的學業卻盯得極緊。她在安徽一家服裝廠上班,三十來歲下崗,去小飯店裏打雜,洗碗切菜配菜,每天把客人吃剩的飯菜帶回家,夫妻倆胡亂湊合一頓。兒子吃新鮮的,哪怕簡簡單單一個蔬菜,也是現炒。牛奶再金貴,也是每天訂,看著他喝下去。兒子做作業,自己旁邊織毛衣,天天如此。連洗腳水也是送到面前,服侍他洗漱幹凈上了床,才回房。功課看不懂,分數卻是認得的,好是不消說了,倘若不好,門背後的藤條立刻便抽過去,劈頭蓋臉地。顧昕初三回滬,除了英語,外地比上海總要遜些,其他科目都是遙遙領先。中考進市重點,輕松得像割草。高中三年沒父母在身邊,早先打好的基礎總是不錯,高考也沒讓人失望。蘇望娣把兒子當寶,真正是心肝肉。這輩子所有的指望都落在他身上了。好在也著實爭氣,公務員千裏挑一,都沒落空。肯吃苦,能力強,待人接物也得體。是個有前途的苗子。否則領導也舍不得把掌上明珠嫁過來。前一陣顧昕對她透了幾句,倘或不出意外,今年應該能升副處。頂頭上司都露過幾次口風了。三十出頭有這樣的成績,實在是難得。蘇望娣高興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兒子是怎麽看怎麽歡喜。反過來再看兒媳,矮小瘦弱,眉眼無神,說話像蚊子叫,倒有些像自家那沒用的男人,沒一樣拿得出手的。本來覺得高攀,再細想,兒子竟是吃虧了。親家公那樣的老江湖,看人最準,昕昕若不是個寶貝,他會這麽巴巴地湊過來嗎?眼下再輝煌,歲數擺在那裏,過幾年便要退了,兒子才是剛開始,前途不可限量。由不得人家橄欖枝一股腦伸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