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徭役
周裏正滿面喜氣,手上捧著一卷布告,好似捧著一卷聖旨。
桑蘿愣是從他身上看到了那麽一點兒‘周公公’的氣質來。
趕到曬場來的人瞧著周裏正這神色,也是一臉莫名。
周裏正笑:“諸位,聖上這些年巡行天下大家都是知曉的吧?”
十裏村村民一臉的漠然,自然是知道的,聖上要是不喜巡行,他們這些年也不用服那麽多的役,這算是什麽喜事嗎?
周裏正還真拿這個當喜事在辦,畢竟接待好了,從上到下都是能加官進爵的,雖然輪到他一個小裏正的概率低到微乎其微,但際遇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他笑吟吟托了托手中的布告:“聖上近年常往南行,咱們縣令大人算著許就是這一兩年就該到咱們這邊了,不管聖上來是不來,咱們下邊的準備總要先做起來,所以諸位瞧瞧,為了迎接聖駕,今冬咱們得先把路修一修了,一家出一丁,一個月的役力。”
別宮行館那是確定之後的事,修路卻是可以先準備起來的。
周大郎和周二郎的臉都垮了下來,徭役,又是徭役,這是一點閑也不肯給他們留啊,把人當牲口,下死力氣用唄。
不,連牲口都不如呢,這年頭誰家有頭牲口,那都是小心照料,愛惜得很,哪舍得往死裏用?
周大郎和周二郎這樣想著,周裏正已經展開布告念了起來,底下十裏村的村民是一臉的麻木。
官府要用人,發個征役布告就行,又容不得他們反抗,一年又一年的,早都習慣了。
他們甚至慶幸,只是修路,只是一個月。
好歹不是跟七年前那樣,被征走挖河挑沙子,一挑就是三年,村裏絕了戶的那一家,唯一的一個男丁就是死在挑沙的路上。
也不是跟四年前那回一樣,征了稍懂些木匠手藝的民夫去修朝廷在南邊征用的戰船,那一回因為朝廷催得緊,被征去修船的人日夜都不能停息,有累死在船邊的,有沒日沒夜的泡在水裏,大腿或是腰部以下泡爛了,生出了蛆蟲的①。
陳有田就是那一次被征去,他幸運一些,回來還剩了半條命,家裏窮盡一切去治,養了一年,才算撿回命來。
修路一個月啊,村民們聽到這個,竟是齊齊松了一口氣。
人群之中有個漢子,極度興奮:“周裏正,一天管幾頓飯?”
桑蘿訝異於那道聲音裏的激動,循聲望去,旁邊就有婦人低聲道:“周癩子家今年交了稅,明年怕是要揭不開鍋了,服役雖說吃得不好,但好歹還是給吃的,倒能省出口糧來。”
原來這就是周癩子。
周裏正通知服役的事,從來看到的要麽是苦臉,要麽是諷刺的神情,要麽是麻木而面無表情的,難得碰上這樣捧場的。
他笑道:“自然管,管兩頓。”
周癩子一聽只有兩頓,臉上的興奮僵了僵,服役幹的都是重體力活,只管兩頓指定是要受大罪的。
轉而一想也是,哪一回徭役能管三頓呢?
有吃就不錯了,好歹省出一個月的口糧來。
他搓著手,一張溝壑縱橫的黑臉膛子還是騰起一點子希望的紅光來。
周裏正把眾人神色皆收眼底,頓了頓,這才道:“這一回與往回有些不同,從前服徭役只需每家一個十八歲以上的男丁,家中沒有適齡男丁的就不需去了,這一回時間雖不算緊,但任務重,咱們縣令大人體恤大家勞苦不易,也是為表公平,決定家無男丁的就由婦人上,不計男女,不分老少,總歸一戶要出一人。”
話音未落,人群中就轟鬧了起來。
“婦人怎麽幹得了修路那樣的重活?”
“我們家只剩老人和孩子,難道我這把老骨頭去?還是家中稚子去?”
沈安和沈寧也緊張了起來,沈寧已經不覺握住了桑蘿的手。
桑蘿閉了閉眼,她再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服役這種事情竟會落到她這樣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子身上。
這到底是個什麽世道?
照周裏正那話去說,這家要是沒有她,只有沈安沈寧兄妹二人,合著小兄妹二人裏還要拎出一個去服役?
何其荒謬!
周裏正由著人群鬧鬧哄哄說了會兒,這才擡手壓了壓,道:“靜一靜,聽著,縣令大人也有言在先,若是女子與老幼服役,自然是安排相對輕省的活計,挑水做飯,就算是修路挑沙,那分到的工也會少一些,這些都不需擔心。”
他說著不需擔心,但無端端就被加了徭役在身的人家,又哪裏停得了怨言?
抱怨聲就沒有止過。
但有了上次提前征稅的事情,桑蘿也很清楚,人們縱然再抱怨,再哭再怒,只要還能苟延殘喘的活著,那就只是抱怨抱怨,哭一哭,最後還是會聽從官府的。
大家的願望與訴求都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裏,能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