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光之樹

清晨的微光已從地平線的盡頭升起,和煦的光芒撫摸著大地,拖拽出長長的陰影,再有幾分鐘的時間,太陽就會從大海之後緩慢升起,將燦金的光芒灑向大地,一如既往,就像一種偉大的循環,亙古不變的鐵律。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這份自然鐵律最忠實的擁護者,就連杜德爾也不例外,可就在今天,準確說是昨夜,一切都變了。

杜德爾站在窗台旁,目光一點點地從陽光升起的金色天際線上挪開,掃過高樓下方的街道,原本空蕩蕩的城市,此時擠滿了人群,議論紛紛的聲音喧嘩不斷,有人神情驚恐,有人帶著詭異的狂熱,他們蜂擁而至,像是籌備著一場盛大的遊行。

一場不被允許的遊行。

刺耳的警鈴聲響徹個不斷,全城的警察都出動了,他們站在街頭,拉起一道道警戒線,攥緊堅硬的警棍,艱難地維持著秩序,但街頭巷尾裏,還是在不斷地爆發一起起騷亂。

有人大喊著末日將至,打砸著街邊的商鋪,肆意縱火,又或是爬上路燈,向所有人揮舞著他那自殘的手臂,也有人虔誠地跪地,宣稱這是偉大的神跡,口中不斷重復著晦澀難懂的禱言。

杜德爾的視線向上挪移,在重重高樓之後,他看不見的位置,隱約的火光叢生,濃煙升騰而起,像是一條條連接天幕的絲帶。

重重地吸了一口煙,杜德爾試圖用尼古丁來放松,但他的身體還是止不住地顫抖著,隱約間,能聽到遙遠之處傳來的陣陣槍鳴。

自昨夜起,誓言城·歐泊斯就陷入了混亂之中,大大小小的暴動一直持續到現在也未停下,市政廳方面除了派遣警察維持秩序外,就沒有任何舉措了,看起來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一情況。

換作以往,杜德爾一定會大聲抱怨市政廳的臃腫,咒罵那些迂腐的官僚系統,可這一次杜德爾意外地理解了他們,別說是市政廳了,這種事換誰來,想必都會手足無措吧。

況且,這樣的混亂應該不止蔓延在誓言城·歐泊斯內。

杜德爾猜,這個世界上,任何擡頭便可以看到它的地方,凡是會被它的輝光所照耀到的地方,想必都被一種無法扼制的瘋狂覆蓋了,似乎它的出現是一種契。

至於這種契機到底是人們所說的神啟,還是末日降臨前的征兆,杜德爾就不太清楚了,他是一位無神論者,更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這兩種結果,他都不喜歡。

杜德爾用力地吸氣、呼氣,他試著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變得別那麽恐懼,待軀體的麻木逐漸散去後,杜德爾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天空。

在那個遠離塵囂、遼闊無邊的北方,壯觀的景象映入眼簾。

一道數十公裏長的巨大光軌橫亙天際,宛如一道橫空出世的雷霆,淩厲、璀璨,纖細的根部從群山之中延伸而出,於高空處,又炸裂出無數的分支,整體的結構就像一顆參天大樹,延展的光軌彼此交錯,共築成了撐起天地的樹冠。

光之樹沒有如雷霆般轉瞬即逝,而是完全停滯在了天地間,它像是某種力量於現實之中的映射,又像是一道撕裂世界的傷口,聳立於世界的疤痕、裂隙。

不知是太過遙遠,導致杜德爾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發覺光之樹的邊緣是緩緩蠕動著的,一道道精純的光芒從枝幹上流淌出來,它們在樹冠間形成了巨大的光暈,接著又如柳絮一般,隨風灑向大地。

在這奇異之力的引導下,本該是漆黑的夜幕,被照亮了大半,漫天的光暈肆意擴張,與太陽爭鋒,奪去了另一半的天空。

杜德爾慢慢地瞪大了雙眼,心臟不由地加速跳動了起來,那光芒仿佛擁有某種魔力般,攝人心魄,鬼魅怪誕。

奇異的幻覺、呢喃的低語、自軀體內部延伸的扭曲異感……

杜德爾痛苦地移開了目光,身子弓起,大口地嘔吐了起來,短暫的痙攣後,杜德爾像是逃避那道光般,狼狽地鉆回了他的播音室內,理性正一點點地從他的腦海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與驚慌。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帶上耳機,調整好麥克風,再一次地深呼吸,試著平復自己的情緒。

在這種混亂的時刻裏,杜德爾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守在收音機旁,也不清楚他們是否還有理智聆聽自己的話語,但杜德爾明白,他必須把自己冥冥之中的預感告訴所有人。

杜德爾艱難地張開口,他想用以往那輕松的語調,可聲音從喉嚨裏鉆出,變成沙啞與低沉的奏鳴。

“灰霧、工業、還有……”杜德爾鬼使神差地說道,“還有……光之樹。”

汗水從杜德爾的額頭析出,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湧上心頭,他喘著粗氣,根據自己的本能,警告著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