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東宮之意

“三邊總制官的人選定不下來,皇上和臣子們的意見不一致。徐閣老,這事兒可也不能就這麽拖下去啊。”

天氣涼了之後,徐閣老身子骨孱弱,忍耐不住病了。

這中間他老人家堅持著去了內閣幾日,現如今看是當初沒聽大夫的,一個風寒老也好不了。

大概是真的不堪大用了。

當日李廣之事,他便臥病在家不在宮中,尤其是那雙眼睛,看個文章都要湊得貼在了臉上了。

可如今朝局如此,徐閣老門生有遍布朝廷,他又怎麽可能一點兒俗事都不沾染。

說起來,王鏊、王華……這一個探花、一個狀元可都是他徐閣老當年主持會試的時候為朝廷選拔的人才。

如今這些人,也不復當年青蔥模樣,好在前途大好,都進了太子府。追思過往,當然忘不了徐閣老的恩情。

如今座師病重,弟子哪有不上門探望的道理?

而坐下來沒幾句,自然又說起三邊總制官之事。

徐溥老了,七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的白發,眼袋浮腫的厲害,轉個腦袋都叫人替他覺得費勁,而且現在生著病,說不得還得咳嗽一番。

在明朝,內閣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皇帝和大臣的潤滑劑。

內閣統率百官,同時也要反映臣子的意見。

如果一味的討好皇上,在這種政治生態下就是媚上,萬一皇帝幹的事兒不那麽道德,那麽內閣通常會被輿論架起來,被逼著上書力奏,

不然其他大臣就給你扣帽子,說你逢迎聖意,誤國誤民!

於是乎,臣子們在規勸皇帝不順之後,內閣都會感受到壓力。

徐溥當了這麽多年的閣臣,這麽點兒道理他還不懂嗎?

但他已經這個歲數了,朝局波瀾再起,他是有心無力了。弘治十年初的時候便已經向皇帝遞交辭呈,只不過皇帝溫言挽留,沒舍得他離開。

說實話,原本以為東宮出閣講學,就是他最後的事了。李廣……實在是沒有料到。

徐老爺子的話很是沙啞,氣聲也很重,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實際上是視力下降了太多,“你們兩位,都在東宮任職。太子於此事,是如何表態的?”

王鏊算是這裏對皇太子最了解的人。

他說道:“殿下不涉朝政,似乎不應該有什麽表態?”

徐閣老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倒李廣時,殿下也是盡了大力的。應當……是和我們同道吧?”王華此時任右諭德,成華十七年的狀元。

他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陽明的父親,在這個時候也算是很有潛力的中青年官員。

聽他們兩位這樣講,應該就是還沒考慮過東宮的意思。

徐閣老不露悲喜,但已知道他們二位都沒抓住關鍵。

“三邊總制官,陛下聖心已定。可李廣一死,無人應援,心中難免想起被迫殺李廣時的委屈不解。陛下雖然仁厚,可不代表陛下什麽都忍。”徐溥仰面說話,語速慢,但一字不停。

“君王的委屈誰能解?”

王華這麽一問,其實答案呼之欲出,他自己也瞬間明悟,

難怪首輔大人先問了東宮。

王華一拍手,“若能說動東宮,此事尚可為。”

“我去吧。”王鏊想了想,他和皇太子算是最熟的。

皇太子也認可他的話,每次談到最後,太子都說‘先生一說我才明白’,可以說相談甚歡。

徐溥搖了搖頭,“你們都不要去。我問東宮,並非是要你們去勸說東宮。”

呀?

這樣一來,兩人又都有些不解。

“那是何意?”

“因為東宮重要我才問。”徐閣老之前的話因為無力都有些虛浮,但說到這裏忽然開始加重,“東宮極有主見,他若與我等心意相通,自然會在適當時候相助。若不通,勸說亦無用。”

他只怕太子不願意顧全這個‘大局’。而這個大局就是在李廣已倒的局面下,為了穩定,不要啟用王越,否則必是風雨交加之勢。

“此外,陛下心中患上的是委屈病,委屈怕不理解,更怕親近之人不理解。如今陛下本就對朝臣心存怨懟,這時候還要去說動東宮,若是陛下得知,作何感想?”

兩人一聽,不禁暗暗贊嘆。

徐閣老雖然身體年邁,但畢竟是多年的內閣首揆,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早已洞若觀火。

照這麽說起來,這事兒還真不能幹。在這個時候勸‘反’了太子,那更是叫皇帝生氣了。

“此事,說大很大,說小很小。一切全數系於太子之身。但,朝局如此,實在不是我大明朝的福分。”

王鏊和王華又不理解了。

“恩師……究竟憂慮什麽?”

弟子是有幾分親近之情的,徐閣老也願意講:“邊關戰火不斷,朝廷卻限於局勢不能派遣名將。這是福嗎?此事逼得太緊,逼得陛下派了另外的人,一旦打了敗仗,你我之輩,上無顏面對陛下,下無力安撫百姓,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