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用人之法(三)

周經算是聽明白了太子的話了。

“照殿下的意思,朝廷用人不必過問德行,而是要看才能。若才能過人,哪怕德行有虧,朝廷也要堅持用之。”

如果朱厚照不是個後來人,

在這裏就很容易被繞進去。

因為這個用人方法確實有很大的弊端。所以千百年來,我們的文化裏一直強調,德要為先。德不好,能力越強,危害越大。

周經是老臣了,自然一眼洞穿這一點,“或許一時、一事用上這樣的人可解朝廷之困,可這樣一來朝廷不對人的德做要求,往後豈不是滿朝盡為小人?”

“本宮從來也沒有說過朝廷用人是才比德先。而且周大人還未明白本宮剛剛那些話的意思。這麽說吧……假若今天李廣還活著,那麽王越自然就派得出去,這一點周大人想必心裏也清楚。但現在李廣死了,這人就派不出去了,為何?這是君子與小人之爭嗎?非也,這是朝局的派系鬥爭。而這種派系之別僵化了朝廷的用人之法。”

“為何?就是因為有太多像諸位大人這樣的人,時時刻刻把‘王越是李廣的人’這一點作為他最重要的特點,繼而極力反對。你們說他是小人,所以擔不了重任。但你們心裏其實知道,王越這個人是有才能的,他打得了勝仗。可現在的局勢卻派不出這個人,這難道不夠令諸位大人擔憂嗎?”

“周大人說一時、一事。本宮也要說一時、一事,是,眼下這個關口,依照各位大人的意思或許不會有什麽大禍。可這樣以後,朝堂的派系鬥爭就會取代用人得當。也就是說只要這個人不是我們的人,那麽便棄之不用。長此以往,這又是什麽結果?”

“所以……”皇太子朝皇帝也見了下禮,“今日我真正要保的不是王越,而是我大明朝的用人之法。國家要用對人才,方可長治久安。王越確不是什麽濯清漣而不妖的聖人君子,可眼下卻是西北邊關形勢的最好人選。這口氣保不住,且不知往後會有多少天降之才折戟於門戶之別,最終無法為國效力!”

這段話連續不停,說得那叫一個蕩氣回腸!

而且一句用人之法,深度夠、情意真,怕不是輕易能反駁的。

弘治皇帝自己都覺得贊嘆,叫他想,是想不出這四個字的。

周經和吳寬都一時失言,心中隱約有些震撼。

不過指望說服一個六十歲的、思維已經固定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朱厚照也不指望說服他們,他就是要和他們爭。

就像大禮議那樣,越爭理越明。不爭永遠都是他們那一套。你永遠翻不了身。

但……弘治皇帝似乎有些‘得意’,大概因為兒子的優秀,或者覺得他們二人不說話,是給太子說服了。

於是乎心中忍不住欣喜,便追上說道:“周大人,太子說的不無道理。一個李廣死了,竟還導致朕派不出一個名將,這可不應該存在於明君賢臣的朝局當中。當初,也是各位大臣力諫朕殺了李廣,如今弄成這樣一副局面。萬一真的派了一個不如王越將軍的人去,打了敗仗,苦了邊關的百姓,這罪孽豈不深重?朕可不想讓後世子孫,把一句‘文人誤國’的評語用在我們身上。”

中間那句還不忘說說自己的委屈,看來是憋了很久。

但朱厚照眉頭一動,心中一咯噔……自己這親爹是很煩周經不假,所以講話大抵不會好聽,可對周經這樣極高傲的人,說出文人誤國這四個字……不會出事吧?

還沒等他這個念頭全冒完,

極其注重臉面和自尊的周經果然是受不了,當了幾十年的官,一輩子忠誠為國,最後給皇帝來一句文人誤國,

這話出了乾清宮,傳到其他人耳朵裏,

他周經還如何自處?

只見他立馬面色戚戚然、憤憤然,幾欲流淚,“臣執掌戶部以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實不曾覺得有誤國之舉,今陛下有此言,必是臣有大不當之處,否則如何擔得上誤國之言?況臣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如臣之衰者,豈能久存乎?臣願脫下官帽,褪去官服,留待有用之人!”

說完這些,周經是很正式的,把帽子拿了下來放在身前。

他這麽做,其實也給吳寬一個壓力,這是他們內部的輿論互卷。否則不是顯得吳寬貪戀官位?

所以吳大人也得把官帽放了下來。

朱厚照無奈嘆息,

他就知道,爭得激烈了,最後都是這樣一個套路。搞來搞去搞不出新花樣。

弘治皇帝一時間也有些微愣。

不過老實說……皇帝不喜歡周經、太子不喜歡吳寬,幹脆都讓這兩人走了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