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軍令應在政令之前!

王鏊想起弘治十一年從東宮走出的那一天,他知道大明會有一個不得了的帝王,但關於未來,他還從未有如此大膽的想象。當時只覺得,太子應該蟄伏起來,用心讀書,潛邸內再儲備些相才良將。將來眾正盈朝,大明國泰民安。頂多也就如此了。

但是現在他明白大明的少年皇帝心中有一幅自己的治國圖景。

可開海之議絕非如此簡單的事情,不說海上風浪無情,便是東南沿海士紳一體,朝廷真的在某個地方開個市舶司,又有梅可甲這樣的官商代表,往後那些商人的利益得被擠占到什麽程度?

更讓他擔心的是,政令在傳遞的過程中會出現層層加碼和歪曲聖意的情況。權力和欲望交織在一起,就像一頭可以自我生長的野獸。

萬一具體施政的人,用力過猛,說不得就是東南大亂。

到那個時候,國家怎麽受得了?

但皇帝似已鐵了心,雖然他還是在好好說話。

“……陛下。”

朱厚照把目光投向謝遷。

“微臣揣測,陛下令少府設立造船廠,是不是將來還想要再建大明水師?”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

有很多事,他是想一件一件做的,而並不想在一夜之間把這個國家搞得翻天覆地。更不想刺激他們過深。

但謝遷還是能猜得到,

因為當今聖上有著不弱於太祖皇帝的掌控欲,大明的商隊在海上如果得不到保護,皇帝會受得了?

然而水師的籌建費用更加誇張,除非,海貿真的獲利巨多。

其實朱厚照心中還有謀劃,便是真的開了海之後大量白銀湧入的問題,但那涉及到貨幣改革,並非眼下的事。

“謝閣老,朕的金口不能隨意開。所以這個問題,朕只能說,需要看形勢的發展。”

“陛下。”謝遷跪了下來,“朝廷開海是否又要和打擊海貿走私結合起來?否則朝廷開了個口子,但民間走私依舊,這個口子便毫無意義。”

“不錯。”

“如此一來,東南必亂!”

“可朕不是沒給他們活路。是他們自己貪心不足!”

“然而以陛下之才能,為何要首選東南?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最不能亂的就是東南啊!又或者先於浙江一地試點亦可。”

“不行!”朱厚照好話說到了盡頭,“似這種事,朝廷必須要展現出堅決的意志!試點來試點去,那幫人還以為朝廷在躊躇之間,這不是鼓舞那些反對的利益集團嗎?謝閣老,朕知道你這是老成持重的謀國之言!但事不同,方法不同。有些時候,一定要動如雷火!”

“豈不知狂風暴雨之後容易一地狼藉?!”

“有些事,你們是可以勸的。但這件事,朕要乾綱獨斷,如果因此亡國,那朕來做這個亡國之君!”

皇帝將話說到這個程度,其實是斷了這些臣子的諫言之路。

以往有劉大廈,這是先帝寵臣,他可以‘自恃’身份,劉健也可以。但是這兩個人都被皇帝弄走了,剩下的人,大概就是要什麽都不顧了才能決心阻止。

如果皇帝是大大的昏君,那麽官不做也就不做了。可他並不是,他在締造一個偉大的時代。

其實對於朱厚照來講,他本不必把話講得那麽決絕和難聽。但就如同向地方展現朝廷決心的道理一樣,他也要向眼前這個‘權力中樞’展現決心。

這件事他一定要做,誰也攔不住!

“……如此,就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

“所謂最壞,也就是地方豪強士紳挑動百姓鬧事,東南遍地是匪,民不聊生。”

朱厚照坐回龍椅,“這不是最壞。最壞是有人聚眾造反,甚至……相互聯合、挑唆宗室舉兵!朕也想瞧瞧,有沒有哪個商人之家能指使家丁數萬與官軍作戰。”

!!

皇帝竟然都想到了宗室造反……

王鏊心也緊了起來,難怪皇帝要說展現決心,確實應當如此,一定要用官軍之威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而不是等著他們慢慢接受。

“陛下,微臣以為軍令應在政令之前。”

“何意?”

“地方衛所掌事者,也當提前調動。”

這話一說,暖閣裏的人都明白。

明代除了在邊關,在地方也有大量的衛所,這些衛所指揮使都由朝廷選任,雖說到了明代中期衛所官兵戰力羸弱,但說到底也是職業軍隊,這個時候當然是要穩住他們。

朱厚照點了點頭,“先將浙江、福建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及同知全部更換,並允許新任都指揮使自己推薦所轄衛所指揮使人選。”

這樣一來,浙江、福建的都指揮使其實就把境內衛所變成了某種意義的私兵。畢竟是他的人,所以他能最大程度的調動。在軍事的行政裏,這不是什麽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