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君恩難報

正德四年六月,淮安府的事情果然發展成了難以掩蓋的局面,錦衣衛最初還只是暗中行事,後來隨著涉案人員的增多,便直接插手了。

淮安府及少府成了‘重災區’,不少四品以下官員被波及,取了性命的、貶了官的都有。

這樣的動作不禁讓人想起一些洪武舊事。此類事多次發生,人們當然也明白當今天子對於貪墨之舉嚴格的很。

不久,吏部出調令,蘇州府知府林庭(木昂)調任淮安府知府,蘇州知府的缺則由德清知縣姜雍頂上。

新任的淮安府知府為林瀚次子,恰巧林瀚致仕歸鄉,這其中還真有些妙處。

“人人都言林亨大非天子寵臣,原以為此番致仕便只是致仕,沒想到,天子格外施恩,也算是個善終。”

炎炎夏日,前往城外給林瀚送行的也非一般人。

乃是左都禦史張敷華和戶部尚書韓文。

張敷華與林瀚有些舊交,至於韓文,他與林瀚其實是同科。他們都是成華二年的進士。

幾十年風風雨雨過來了,不管中間有過什麽不愉快,到了最後又何必在意那些?

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七十六歲的林瀚此時就像個糟老頭,就連眉毛都已經白透了,淡綠色的羅緞綢衣之下是略顯佝僂的身影,他瞳孔其實有些奇怪,朱厚照覺得可能是有些白內障,不過老人家思路還是清楚的,待人接物、樣樣沒有錯處。

張敷華也七十了,他身體一樣不好,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就去了,好在醫館大夫醫術精湛,續了他一命。但估摸著……也沒多久了。

所以三人一坐下,張敷華便說:“泉山公此去,既是生離,亦是死別啊。”

死別……

林瀚低頭望著茶杯裏的波紋,久久不語。

朱厚照穿越得久了,才慢慢明白離別對於古人的意義。

尤其像他們這種情況,都是七十多的人,身體都不太好,這次分別以後,基本不會再見了,不是死別又是什麽?

“生前已無憾,何必怕兩隔呢?”

張敷華和韓文都笑了笑,“此言不錯。”

“泉山公,今日為你送行。可有什麽未完之事,需要我二人代勞?”

林瀚還真有,他抿了一口茶,帶著幾分正色說道:“皇上治國不足十年,其文治武功已遠超多數帝王,僅論功績,三代以來能說勝過我皇者,不足雙手之數。但老夫身為禮部尚書,最為明白,陛下重利而輕禮,治國、用人往往以利為先,全然不顧禮數。這樣……”

林瀚說了句實在話,“這樣能管一時之用,卻容易為後世埋下隱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其中的禮節看似無用,實則極為重要。但陛下不重視,實為我心中之隱憂。長此以往,一旦後繼之君,才能不如今上,怕是亂事將起。”

“嘿。”韓文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來時還說呢,時人都以為泉山公非陛下寵臣,沒想到陛下待泉山公極厚。今日聽泉山公一言,方知泉山公也如此推崇陛下。人都講貌合神離,泉山公與陛下應該叫‘貌離神合’。”

“哈哈哈。”

三個老頭子都暢快笑了起來。

明君在位,國泰民安,本身就值得讓人開心了。

“貫道兄言重了。”林瀚擺擺手,“在下也不是毫無眼力之人,陛下是睿識英斷、聰明絕頂,這一點誰又不知?況且理政勤奮、待民如子,不論旁人怎麽說,在我林瀚心中,天子都是自古少見之明君。但臣子事君以誠,便是一些在下覺得當諫的地方,那還是要諫的,說貌合神離,絕非如此。至於犬子,一切還要看他的福分了。”

“陛下已經囑咐吏部,及時稟奏利瞻(林庭(木昂)字)在淮安府為政之舉,只要記得執政為民四字,想來利瞻也會有一番前途。”

提起這個,林瀚也是十分感激皇帝。

他第一次聽到這事的時候,其實心中還有些酸楚和懊悔,就是覺得以往應該更理解皇帝一點。

因為不管如何,他作為禮部尚書侍奉皇上也好幾年,相處的時間在這裏呢。而且這位皇上還與之前的不同,就是他們能經常見著面,

憲宗、孝宗不是經常召見臣子的。

雖然說吵了不少,但天子並沒有把他怎麽樣。僅憑這一點,林瀚就對皇帝是感恩戴德,再加上還略微照顧了他的兒子。

“君恩難報啊。”

最後便只有這四字。

京裏的這道旨意也是剛剛出去,到了以後,林庭(木昂)還要準備數日才能啟程前往淮安府。

林瀚已經遣人遞了信到蘇州,反正他要南下回福建,便讓他的兒子等他幾日。

有些話,

需要當面說。

淮安府離福建太遠了,而且他本身年紀也大了,兒子在外做官不能隨意回家,他也害怕一不小心最後一面見不上,那有些話就說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