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怠耕

王廷相一臉殺氣,但實際上裴績的臉色卻有些尷尬。

“中丞,末將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廷相道:“欽差就在此處,你只管說。”

裴績是新提拔的指揮使,他以往是個千戶官,確實也跟風占了一些軍屯,但以他的官職,實際上也占不了多少,此次朝廷要清退占據的軍屯,他自然是跟著全都上交了。

所以他自己倒沒有特殊的利益和要求,但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中丞,末將所說的阻撓勘界,破壞界樁之人,並非其他人,而是分得田地的軍士本身。他們不要得田耕種。”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詫。

張璁立馬追問,“這是為何?天下有人得田而不願者?”

唉。

裴績本來不想反應的,但現在上司直接責問屯田的進展,他就是想拖也不行了。

做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他還是講了,“分得了田地以後,就要繳納屯田籽粒數。按照一般的稅比,每畝田地要繳納一鬥兩升的籽粒。但田地與田地是有區別的,朝廷為顯公平,肥地每軍50畝,瘠地每軍200畝,然而在收繳籽粒時,耕種貧瘠之地的軍士反而要繳納更多的籽粒數。若是正常的年景還好,萬一碰上個災年,上面籽粒催得緊,又當如何?

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如今邊鎮之中,本身就是逃亡軍戶,還在的人都想逃亡,又有誰願意再進來?

再有,屯軍除了要繳納籽粒。還有各種差役,如養馬、采草、伐薪、燒炭,另外還要被征用去修築邊墻、城堡、墩台。好在現在是沒了王府,以往還要被王府調去營建宮殿、陵墓等等。”

隨著他這些話說下來,眾人臉色也都變了。

其實一個社會的制度敗壞到一定程度,真的不是簡簡單單殺幾個人就能解決事情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希特勒應該是最會治國的領袖。

裴績還少說了一種情況,

屯軍除了有官役,還要面對各級官屯官員,下自百戶、千戶,上至指揮使、鎮守太監等官,這些人也經常性的‘役使屯軍’。

屯軍本身就是亦農亦軍,有軍隊的色彩,但邊境不是一直打仗,大部分時候還是生產生活為主,所以就有一種‘免費勞力’的感覺,需要做什麽,完全就看官員的命令。

有的役軍耕種私有的莊田,如原來的何錦義。

有的是修築私第,甚至還有為他做生意、販賣商品、私鹽,不一而足。

這個東西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仿佛天生就在我們的基因裏似的。

即便到了現代,也有很多人的工作內容被領導無限擴大,經常是工作秘書幹成了生活秘書,他是指使你指使慣了,所以不在職責範圍內的事也會開口。

身處下級的人也難說個‘不’字,即便確實某件事上綱上線起來,他不應該讓你幫他做,但領導開了口,你怎麽辦?

屯軍的地位就和這個有些類似,只不過古代的人更有尊卑觀念,役使人更加的放縱徹底而已。

他徹底了,下面的軍戶自然就只能逃跑。

後來也會發生一種叫‘怠耕’的現象。

背後其實都是本經濟賬,看似我拿到了田,實際上後面的負擔更重,所以歷史上也有記載,軍戶得田以後,會“聽其草生”、“棄地不種”。

這一點其實有些復雜和麻煩。

王廷相看了眼王守仁和張璁,

即便他們上奏給皇帝,可作為皇帝,面對這種問題,無非就是下幾道政令,禁止xx和xx。但具體執行還是要靠他們,他們則要依靠千戶、百戶,百戶呢?他也沒辦法,手底下的人在逃跑呀。

唉。

張璁嘆氣,真是有夠難的。

王廷相皺眉思索著,“裴指揮,役軍之事,朝廷是可以下決定杜絕的,陛下必定不會反對。巡撫衙門、總兵衙門只要以身作則,指揮使、千戶一級想來也不太敢。只是軍士對此已不信任,而且……”

而且人亡政息。

現在的巡撫、現在的總兵可以做到。後來者就不一定了。

這就導致上層官員與底層士兵之間更加沒有信任可言。

“要不要上奏於陛下?”張璁帶著疑慮問道。

“上奏可以,但我等要先有個解決的辦法。”王守仁眉頭一蹙,計上心頭,“所謂的勞役或是籽粒,根本上乃是士卒的生活難以為繼,用老百姓的話講,好男不當兵。

因而私以為,為官為將,務必要愛護手中將士,承平之時,他們為朝廷耕種,戰亂之時,他們為朝廷冒死,這樣的人,為官為將者不愛護反倒要欺辱,就是朝廷立再多的規矩都無用。”

王廷相聽著覺得有道理,又問道:“可是不是愛護將士,這一點又要如何保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