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天下蒼生,皆為子民

奉天殿裏陷入了絕對的安靜,除了龍涎香還在焚,便是呼吸聲都輕了不少。

很多年了,真的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在皇帝呵斥了‘放肆’以後,仍然頂牛上奏的臣子。

如果不算先前的閔珪、張敷華等這類重臣,朝中三品以下官員之中,李夢陽更是數年來的頭一個。

因為朱厚照了解他們,他們也了解朱厚照,這個天子不喜歡文臣逼著他做事,說句大不敬的話:智足拒諫、文足飾非。

不過作為主人公的李夢陽卻沒有面露懼色,他只覺得宗藩之困必須得解,若非有這份公心,他今日本有更好的選擇。

這一點在場的人也都明白。

所以才說不愧為李夢陽。

也不知過了多久,龍椅上的皇帝忽然出聲。

“看來,我大明朝的文脈還在,並沒有斷絕。”

言語之中並無怒意,其他一些大臣也卸下心中的緊張。

“陛下。”楊一清說道:“李夢陽此人出言狂悖,不過微臣覺其所言並非全無道理,天下宗藩日多,但錢糧卻是個定數。有些地方已經不堪重負,百姓流離失所,陛下可還記得湖廣巡撫謝於喬連上的那幾封請糧疏?”

“記得。湖廣本是天下糧倉,現如今卻連年缺糧,實在是怪事。”

湖廣的事,楊一清已經籌謀很久了。

“陛下,老臣想由內閣派一幹員,清查湖廣缺糧之事,還明白於天下。”

皇帝問:“查湖廣,與李夢陽所奏之事有關嗎?”

“有關!”

“怎麽個有關嗎?”

楊閣老擲地有聲,“湖廣封藩最多!”

就這簡單的一問一答,看似容易,但能說出來卻比登天還難。現在李夢陽把這座山給翻過去了。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好些人立馬就知道該怎麽說了。

王炳也急不可耐,言道:“除了湖廣,還有河南,不是說河南諸王違反朝廷法度,實在是宗祿負擔太重,臣居內閣,也曾聽聞河南留存米糧已不足宗藩俸祿之事,中原之地尚且如此,甘肅這等邊疆荒地會出這樣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朱厚照還在繼續聽他們說著。

與此同時,離開了不少時間的韓文也領著自己的兩個侍郎低頭快步走了進來。

“算出來了?”

“回陛下的話,大致可以框出個數了。老臣部務不熟,請陛下治罪。”

朱厚照略過廢話不提,直接問到:“多少?”

“朝廷每年需支出宗祿260余萬石,至於宗祿欠發,自成、弘年間以來,已呈愈演愈烈之勢,能發足響者,除非先帝所寵之親王,剩余大部分皆不足數。”

“那麽若要將天下宗藩俸祿全部補齊呢?需要多少?”

“因時間短促,臣來不及細細盤查,不過大致估下來仍需100萬石稅糧。”

“戶部現在有麽?”

“有。時近年關,戶部存余不多,還剩一百三十余萬石儲糧。”

不要小看這個數字,能夠結余而不是虧空,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主要是這兩年海貿幫了大忙。

而且正德三年、四年連續兩年不打仗,財政狀況確實大為改善。

不過這筆錢送出去,那就真的是國庫跑老鼠了。

朱厚照發出一聲嘆息,“朝廷總是欠人錢,這怕也是不好啊……”

“陛下!!”韓文側身之後,戶部侍郎溫廷新急奏,“湖廣之地流民問題並未解決,且旬月以前,山東、陜西都報了旱災,照例,陛下是要撥糧賑災的,時近年關,朝廷也該再發一筆官俸。照此看來,朝廷總歸是要欠人錢。無非是選擇欠宗藩的錢,還是欠災民的錢。”

這家夥,倒是挺會攻心。

許久未出聲的王鏊笑著說:“臣自小便聽聞一句話,自古以來,昏君搜刮天下財富所以總是不缺錢,明君藏富於百姓,所以總是缺錢,陛下此時之煩惱,乃是明君之煩惱。臣要為天下蒼生謝陛下愛民之心、愛民之舉!”

王炳直翻嘴皮子,媽的,裝得那麽清高,拍起馬屁來比咱還肉麻、還惡心。

“……此為其一。其二,朝廷的銀子不夠花,無非開源節流兩個路子。開源之策,一為開海、一為清屯,此二項俱已在做了。關鍵在節流。老臣相信,陛下和在座諸位都被剛剛宗藩數量所震驚,更為震驚的是,百年之後,宗祿又該是多少?從何處出?

如今君明臣賢,天下萬象更新,宗祿仍能負擔,便是補上所虧欠的,咬咬牙也能過了這個年。然而古語有雲,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陛下既為繼往開來之君,應當為我大明之萬世而謀!”

“楊閣老、王閣老以及各位臣工的意思,朕已經聽明白了。就是這宗祿,朝廷總有一天會負擔不起!啊……”皇帝掐著腰,搖著頭自嘲般的笑道,“不要說總有一天了,就是今天朕也還是欠著不少親戚的錢呢。但這日子總得往下過啊,這樣吧,楊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