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聖意為何?

李夢陽說的這些話,太過無私,充滿了明朝士大夫對皇帝提要求時的那種熟悉味道——即皇帝應當以天下為公、分文不取,但他們私下裏還是田連阡陌。

好在朱厚照不是死腦筋。

士大夫此時是他要聯合的對象,盡管味道怪異,但他還是沒有要追究李夢陽的打算。

只是李夢陽講得話太過驚駭世俗,什麽叫不以一家而當萬家?

厚養宗藩畢竟是太祖皇帝時就定下的規矩。

即便要改,也不能那麽徹底的改。

大臣們心驚膽戰的聽完,朱厚照更沒有打斷李夢陽,只是待他說完之後,皇帝自己站了起來,徑直離開了。

“退朝!”尤址適時大喊。

“陛下!”李夢陽仍然不放棄,高聲喊道:“微臣乃是為祖宗江山所謀,若有一言不當,願甘領死罪!”

皇帝都走了,他這麽喊其實也沒有用了。

王鏊走了過去,“起來吧,陛下沒有因此而動怒,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另外一邊,楊一清的身旁聚集了不少人。

此番他在皇帝面前推薦李夢陽,令李夢陽不僅能夠保命,還能夠以欽差身份辦理湖廣事宜,只此一條,楊一清在士子心中的地位那就不一樣了。

而且皇帝也采納了他的意見。

這個內閣首揆,真是穩當的很。

王炳是能領悟到這一點的,他跟著楊廷和追上去,“楊閣老,陛下這突然離開是什麽意思?李夢陽說的話是可行,還是不可行?”

“先回內閣值房。”楊一清沉聲說道。

冬天的風很大,吹得那一撮花白的胡子上滿是冰渣。

入了房間,升起火盆,才有一絲暖意。

楊一清蹲下來撿了根小木棍在火盆裏撥來撥去,“陛下沒有懲治李夢陽,說明這件事還是契合了聖意。但最後忽然離開,想必是因為李夢陽說的法子不好。這樣……”

火苗撲騰撲騰,起起落落,楊一清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這樣才能解釋陛下的行為。”

“不錯,便是沒有否定,也不能肯定。沒有否定是因為聖意如此,沒有肯定是不好肯定。”楊廷和一點就通,一下子便說了出來。

王炳表情則更加的深沉,“近來京中的事,怕也不是偶然……”

這種話就不好瞎接了。

即便懷疑皇帝,但是沒有真憑實據也不能亂說。再說就是說對了也沒有意義,又能怎樣呢?

恰在此時,大門吱呀一聲,原來是王鏊回來了。

“那個李天賜竟還不願出宮,費了一番口舌才勸得動。”

楊廷和道:“此人是個忠臣,但是操之過急。依我看,怎麽樣也要過了年。過了年還有大朝會,這麽大的事情,左右不急這一兩個月,等大朝會時再議也是可以的。而且,也要給天下宗藩一點兒反應的時間。”

“閣老。”王鏊沖著楊一清去,“宗藩之事到這個地步,陛下已是不得不為,但有些話陛下不好說,李夢陽又說不對,咱們得替陛下說出來啊。”

其余人一聽王鏊這意思,也知道這家夥和他們想一塊去了。

楊一清則嘆氣,“話是這樣講,但陛下所謀之事亙古未有,先代哪個帝王做過類似的事?況且涉及皇親顯貴,是重是輕、極難把握。便是如盲人針灸,還要一針下去正中穴位,這樣的點穴功夫,實在難啊。”

“是這個理,所以應當找個人來點,我們幾人點錯了,陛下總歸難辦。”

“嚴……嚴嵩如何?”王炳忽然想到李夢陽的死對頭。

“嚴嵩?”楊廷和有些詫異,“他與李夢陽所謀正好相反呐。”

“介夫,你還不明白嗎?嚴嵩這個人什麽時候違逆過陛下的聖意?再說了,陛下如今擺明了要處理宗藩,局勢如此明顯,他嚴嵩還能不知道如何做?”

嘭。

楊一清手中的小木棍掉入了火盆中,濺起了不少火星。

“派個人去,把嚴嵩找來。”

……

……

朱厚照回到後宮抱女兒去了。

其實李夢陽說不中要害他不責怪,畢竟這種千古難題非要一個受當代局限的人一下子說得又精準又恰到好處,實在不容易。

但他也不是故意要打李夢陽的臉,那個時候退朝是唯一的選擇。

再有,此事的確涉及太廣,不能操之過急,眼下又到年關,春節之時,親友團聚,皇室卻在向自己人動手,實在不合適。

政治上的事情,有時候還是要照顧一下這種情緒。他本人是不在乎這個節那個節的,但是天下人都在乎。

反正不著急,大明天下除了京官,還有地方官呢。

本身清屯之事也在推進之中,兩樣事情同時推得太狠,還是不夠穩當,盡管他也想不出哪個宗藩有實力再來一次靖難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