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何為中華?

如果是正德三年、五年,有人談到禮,這個詞可能會在朱厚照的腦海裏閃爍一下,但不會有太多的重視,可眼下已經正德十年。

說一句物質極大豐富,這肯定不對,但國力確實有較大的增長,而與此同時,一個新的問題也出現了。

就是之後是什麽?

朱厚照在行宮裏和臣子們宴飲的時候,就在說:“朕每讀唐史,都會覺得安史之亂尤為可惜,繁華鼎盛的王朝一夜之間變得破敗虛弱。與此相比,漢初經歷了文景之治以後,並沒有這樣的內亂,不過武帝開疆拓土,功績自然彪炳史冊,可國力確實也耗費大半。似乎擴張、衰敗這就是答案?

所以也許沒有安史之亂,大唐也會一天天將國力消耗殆盡。這個問題往深處想……各位愛卿,你說我們漢人究竟是個怎樣的民族,所建立的又是怎樣的王朝?是不是永遠這樣演進下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麽我們君臣今日所積攢這些軍力、民力,是不是也會在一場大戰之後消耗一空?”

這一點就較為深刻了。

有時候還不能這麽想,就像一個人一樣肯定都會死的,生老病死這是規律,但不能就此消極下來。

“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諸位愛卿,大明朝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些問題是需要思考的。這涉及真正的國政,比如說西域、蒙古,明軍去將那裏打下來,朕可以自信的說不是難事,這是一種功績。不過朕今日聽了關延卿等一番討論,忽然覺得除了君王和將領的功績這個理由,咱們應該再挖出一些理由來。”

王炳、楊廷和、劉健……大臣們聽了以後也都紛紛冥思點頭。

王炳道:“臣在當兵部尚書的時候,如何擊敗韃靼是最要緊之務。當時就有人和臣探討過,草原上也存在同樣的循環、或者說是困境。”

朱厚照擡頭,“喔?是什麽?”

“草原人天生都是逐水草而居,一地吃完則去下一地,若是水草豐盛,則人丁滋生,牲畜繁衍,於是走向興盛,可繁衍到一定的程度,水草的消耗趕不及生長,於是部落與部落之間開始爭鬥、這樣人口又迅速減少。換句話說,老天爺賜予他們的那片地,天生就有一個承載的上限。”

楊廷和等人聽了紛紛點頭,“當年太祖皇帝洞見萬裏,也曾說過胡虜無百年之國運。”

朱厚照則借此提出一個問題,“草原有上限,咱們漢人有沒有?兩京一十三省耕地是有定量的,盛世之時人丁滋生,一旦到了上限,大明的子民又將如何?”

“恩,陛下今日所言確實發人深省,其中蘊含的道理事關王朝興盛,不可不察。”王炳奉承道。

“這都是今日山東替我等找到的契機啊。”

劉健謙遜表示,“此皆陛下勵精圖治之功。”

“總之,朕今日是有所得的,山東沒有白來,京師也沒有白出。所以說你們就不該天天把朕關在紫禁城中。這個,介夫啊。”

“臣在。”

“這件事你來辦。什麽意思呢?朕是覺得關延卿所說的‘禮’之一字,確有必要引起重視,這是個好建議啊。所謂聽聞納諫,他雖然說的辛辣,但對的話,朕不得不聽,也不能不聽。但重物質,朝廷可以開墾更多土地,種下更多糧食,可要重禮,究竟要怎麽做,做到什麽程度才夠,這些問題都需要探討和思考。

關延卿借用了《禮記》的話: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朕覺得要與時俱進,更具體一些,比如說西洋人,他們的禮就和咱們的不同。所以這句話今日應該這樣講,今漢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

楊廷和一向腦袋清醒,他點點頭,“陛下的意思,是要朝廷明晰漢人應遵守的禮節。”

“不,不,不要用遵守這個詞。”朱厚照仔細思考一番,“用民族特點,能區別於西洋人的民族特點。比如說忠誠、孝順,這是古之先賢便推崇的,我們這些後人同樣不能忘記,不僅不能忘記,而且要繼續宣揚下去。此外,還有儒家、道家,這些都是西洋所沒有的。

如果說堅船利炮那是看得到的具體成果,那麽這些文化概念,以及漢人同樣所形成的共識就是無形的資產,是這些無形的共識將我們緊緊的綁在一起。西洋人他們的記憶裏沒有華夏、沒有孔孟,沒有秦皇漢武、沒有唐宗宋祖。”

……

這樣的話題越是往下討論,越是覺得是很深的內容。

但朱厚照覺得很有必要。

為此他還在濟南多停留了幾天,就是要借著這股勁頭……哪怕不能一夜之間就把問題說透,但至少有個方向。

而這個問題的高度被皇帝一再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