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夏言之危

雙流縣,韓宅。

“老爺,徐維明的那個兒子徐敏,今日離開縣城了。”

這是一處僻靜的半開竹樓,院落當中有著不少的竹制品,譬如魚池四邊各有一個竹筒,連接著的山間清泉自此流出。

而韓春薄本人躺的著也是竹椅。

當年蘇軾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竹子永遠是文人墨客心中的一個特殊圖騰。

韓春薄在這裏用上,也算是附庸風雅了。

“離開縣城?他去了哪裏?”

在他身後回話的也是個年輕的書生樣人,“苗知府那邊的消息是說,雙流田長夏言忽然上奏,參了老爺。”

韓春薄緊閉的雙眼微微張開,“喔?小小雙流竟有此等樣人?”

低等級的官員在呈遞奏本的時候一定會遇到這樣的缺陷,就是不能夠和皇上直接對話。

這一點就是朱厚照也沒有改,因為這會帶來嚴重的‘越級匯報’現象。

如果知縣可以越過知府、巡撫,在他們並不知曉的情況下向皇帝稟報什麽,那一定會帶來某種亂象。

況且,這並不會有助於皇帝掌握真實情況。

因為所有人亂說一通,各執一詞,弄到最後奏疏、公文完全就是互相開罵的地方。

而且在尊卑有序的環境當中,越級是絕對不允許的。擅自越級匯報的官員,等事情過去以後,絕對會被收拾。

正常的政務辦理邏輯,就是雙流縣的官員如果遇到縣裏面的事情難以決斷,他應該匯報到知府手上,看看上級部門是否可以解決。

如果仍不能解決,那麽再上報到三司。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政治體制,大案、要案、個案畢竟是少數,不可能為了這些少數,就破壞這個邏輯。否則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全都匯總到京師,那就是朱元璋來也扛不住。

現在夏言就是遇到了一個個案,就是如果他的上司本身就有問題,這怎麽辦?

這個問題,實際上在任何制度之下都沒有能夠得到很好的解決。

好在田長制之下已經開了一個例外,便是擁有上奏之權,但按照規矩,他仍然不能繞過知府。

而讓徐敏帶著奏疏前往京師,則是只有夏言這樣不顧殺頭下場的直人才會做出的事情。

再說句題外話,我們平常意義上的奏折,其實明朝沒有,奏折最早見於順治年間,到了康熙年間開始被逐步規範,由雍正大面積使用。

明朝稱奏疏,它和奏折看似一字之差,功能上也都是承載官員的一些稟報事項,但實際上明朝和清朝的公文來往,完全不同。

其中區別前文已有贅述,總之可以大略認為清朝的公文是秘密的,明朝的奏疏就是公開化的。

這也就導致,明朝的文臣往往能夠抱成一團和皇帝相抗衡。

與此同時也形成了另外一個鮮明的差異,就是明朝的皇帝幾十年不理政事,國家還在運轉。而清朝呢,似乎皇帝稍微不勤政一些,就維持不下去了。

這也是因為,明朝的公文臣子是可以看的,但清朝沒有皇帝的命令,就不可以看。教科書上所說的君主制達到巔峰,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得依賴皇帝一人,他想和臣子們商議就商議,想秘密辦了,那就秘密辦了。

實際上來說,朝堂有些事情的確是不能所有人都知道的,朱厚照這二十年來,已經開始逐步使用密折制,而且隨著年頭越來越長,擁有密折上奏權的大臣越來越多。

但明朝本身的奏疏呈遞體制,仍然沒有改掉。

當然了,總會改掉的。

只是現在還差一個契機。

話說回頭,夏言必須得和自己的上級稟報,與此同時,所謂的賦予田長的上奏權,就是田長的折子,各級官員都要送到京師,給皇帝看。上奏、上奏就是這個意思。

換句話說朱厚照是在微操,在不能越級匯報和保證田長言路暢通之間采取了一個折中辦法,就是讓省、府一級的官員都可以看到田長的奏疏。

實際上,這也是大有成效的。

因為清田令皇帝重視,田長但凡呈報個什麽,省、府就會在皇帝批示以前即開始著手解決問題。

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了一種問題到京城,後續巡撫、三司衙門和知府衙門的解決結果隨後就到的局面。

因為他們知道皇上會批示,那還不趕緊將問題消滅在萌芽之中?

當然了,田長提出的問題要合理,同時,要在大小官員確實沒有膽子阻撓奏疏這一理想狀態下。否則效果又要打折扣了。

但截留奏本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過,規矩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為什麽皇帝會被蒙蔽?就是這種人時而有之。

韓春薄作為熟悉其中道理的人,馬上就問:“這奏本,苗大嘴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