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霍小玉

來到唐朝之後,霍小玉才知道史料的匱乏根本不足以讓她全方位去了解一個人。

——哪怕她隱晦地告訴李倓,李亨要害他,他還是選擇了坐以待斃。

沒有任何掙紮。

霍小玉系在李倓手腕上的紅絲帶不止有保命的功效,還有遇到危險時的預警。

就好比現在。

隨身空間響起急促的機械音,霍小玉打開空間,李倓一臉淡然飲下毒酒的景象出現在她眼前。

張致遠的怒吼聲震得她耳膜疼,李倓喉結微動,毒酒被他一滴不剩地喝完。

宦官皮笑肉不笑地接過李倓喝完酒後的酒杯。

營帳外的衛士松開了張致遠,張致遠跌跌撞撞跑進來,手指微顫著拍打著李倓的背,想讓李倓把毒酒吐出來。

李倓輕搖頭,制止張致遠的動作,薄唇微啟,平靜道:“一死而已。”

張致遠嘶吼道:“不,大王,您不能死!天下未定,百姓不寧——您……不能死!”

來送毒酒的宦官並列兩旁,似乎在等著李倓毒發身亡後,給李倓收屍。

寂靜的夜裏,張致遠的壓抑著的怒吼格外清晰,李倓微擡眉,看著營帳外孤冷的月色。

夜風清涼,撫弄著李倓未束起的長發,月華傾瀉而下,落在他發間,將他的長發染出綢緞的細膩質感。

恍惚間,他想起他出生那年發生的事情。

那年他的爺爺李隆基正值壯年,最寵愛的妃子是武惠妃。

武惠妃言及宮中遭遇盜賊,讓太子李瑛並兩位皇子披甲帶兵入宮,太子李瑛抵達皇宮時,武惠妃又對李隆基說,太子李瑛謀逆造反,帶甲沖入皇宮。

李隆基大怒,賜死太子李瑛。

這樣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上演,不是父殺子,便是子囚父,這似乎是刻在他們血液裏的東西。

就像兩年前,安史之亂剛剛爆發時,他勸父親分兵北上,自立為王。

父親既驚且喜,對他的猜忌卻再也遮攔不住,自那日起,他便知道,他終有一日,父親會對他下手。

後悔嗎?

不後悔。

安祿山揮師南下,李隆基倉皇出逃,他領著兩千人馬斷後,所到之處民不聊生。

有人拉著他的衣袖,大哭問道:“陛下尚有川蜀可去,我等賤民當逃往何方?□□上國,豈能被蠻夷所欺?大王乃太宗之後,怎不見太宗之血性剛烈?”

聲聲質問,他無法回答,只能將自己身上帶的吃食送與百姓。

大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與他一起沉默。

流民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片,哭聲震天。

他飛身上馬,沖到隊伍最前面,攔住父親,拽住父親的馬韁,讓父親不得再往前行。

叛軍隨時都會追上,父親怒目而視,他迎著父親的目光,平靜道:“逆胡犯順,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復?”

父親眸光明明暗暗,五月的天氣刮起烈風,他立在風中,一字一句道:“夫有國家者,大孝莫若存社稷。”

大哥趕來,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置若罔聞,繼續道:“殿下宜購募豪傑,暫往河西,收拾戎馬,點集防邊將卒,不下十萬人,光弼、子儀,全軍河朔,謀為興復,計之上也。”

韜光養晦的日子,他過夠了。

父親聽了他的話,北上去靈武,整理軍隊,奉入蜀的李隆基為太上皇,自己登基為帝。

而他因為勸誡沖鋒陷陣有功,被將士們呼為小太宗。

太宗英明神武,實乃千古難遇之明君。

父親笑呵呵地看著他,拍著他的手,說孺子可教也,聲音卻沒有半點溫度。

太宗對李唐皇室意味著什麽,身為皇子的他再清楚不過了。

李倓慢慢合上眼,撩起衣擺,正坐在營帳。

他不後悔。

生逢亂世,總要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盡管力挽狂瀾之後便是萬丈深淵。

夜風拂面而過,似乎有桃花香飄過。

李倓眉頭動了動。

……

霍小玉看到這一幕,險些沒把隨身空間給捏爛。

史官總是吝嗇筆墨,關於李倓波瀾壯闊的一生,不過區區千余字,她對李倓的了解,也不過是這一千多字的描述。

然而真正面對李倓時,才懂得筆墨的蒼白無力。

那個心懷天下的清冷少年啊,被父親賜死對他來說,是捐軀赴國難,是視死忽如歸。

霍小玉起身穿衣,看了一眼睡在自己旁邊的鄭凈持。

她死而復生,鄭凈持喜不自禁,如珍似寶待著,甚至就連睡覺,也要同她一起。

霍小玉輕手輕腳下榻,打個響指,隨身空間在她面前罩下點點燭光。

她磨墨鋪紙,留下書信一封,放在桌上。

莊園裏的人大多已經休息了,只有馬棚裏的馬在月色下吃著草料,霍小玉解開馬韁,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渣男李益的事情尚且能放上一放,建寧王的事情卻耽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