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4:燈塔管理員

……孕育出死亡的種籽與蠕蟲分享……夜間聽到:貓頭鷹的嘯叫,夜鶯,幾只狐狸。令人愉悅。令人欣慰。

燈塔的燈頭一片漆黑。燈頭一片漆黑,他身體裏似有某種東西發散出來,或者說想要通過他去往別處。深淵的陰影仿似畸形花朵的花瓣盛開於頭顱中令思維擴展至任誰都難以承受,然而無論其腐爛於地表抑或綠野抑或海洋甚至空氣,一切將因扼殺之果而獲啟示,得狂歡。

他仍未從酒吧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始終相信當時如果走回去,就能證明那只是幻象,甚至是個糟糕的玩笑。老吉姆血肉模糊的手指敲擊著琴鍵。莎蒂失落的眼神,莫名其妙的話語。布拉德呆呆地站立,注視著墻壁,仿佛有人把他定格在那裏。謝天謝地特魯蒂已經離開了。再見到葛洛莉亞的時候,他要怎麽說?他要怎麽跟查理說?

索爾停好卡車,踉踉蹌蹌地走向燈塔,打開門鎖,然後砰的一聲在身後關上門,站在入口處使勁喘氣。他要打電話給警察,讓他們去酒吧,查看一下可憐的老吉姆等人。他要打電話給警察,然後嘗試聯系在海上的查理,然後打電話給任何他想得到的人。因為這裏一定發生了可怕的事,比他的病情更可怕。

但沒人應答。沒人應答,電話不通。他可以逃跑,但去哪裏?燈頭滅了。燈頭滅了。

索爾拿著一把信號槍,跌跌撞撞地走上樓梯,一手扶著墻,以保持平衡。那刺痛也許是昆蟲叮咬,也許是入侵的前奏,也許什麽都不是,跟這一切沒關系。他一邊想著,腳下一滑,差點兒跌倒,台階有些潮濕,他的手也摸到墻上黏乎乎的東西,不得不在牛仔褲上擦了擦。“輕騎兵”,他們給他吃了實驗藥品,或者讓他暴露在儀器的輻射中。罪孽者之手將帶來歡愉,只因陰影與光明中的罪孽無不可被死亡的種籽寬恕。

靠近塔頂,冷風呼嘯而下,他很樂意接受這股寒意,因為能幫助他抵抗悄悄重現的症狀,也說明在他頭腦之外還存在另一個世界。他感覺到強烈的潮汐力和一陣震顫,他燃燒起來。

抑或是燈塔在燃燒?因為樓梯頂端有一團光亮在等著他,而且不同於此刻樓梯和墻壁上散發出的綠色熒光。不,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團強烈而目標明確的光。但這並非鏡片組裏發出的光,他在燈房下方猶豫了片刻。他伏在樓梯上,不太確定是否要看一看這取代了舊燈頭的新光源。他的手在顫抖。他在顫抖。他無法將老吉姆的手指從腦中驅走,也無法屏蔽那不由自主冒出來的一段段禱文。他無法抵抗,無法制止。

但這裏是他的地盤,他不能放棄。

他站起來。他轉過身。他走進燈房。

地毯已被挪開。

活板門敞開著。

那裏面射出一束光。它彎曲回旋,卻沒有隨隨便便落到地板上,也沒有射向天花板,而是形成了一道門,或者說一堵墻,從值班室底下冒出來。

索爾緊握信號槍,躡手躡腳地靠近活板門和光源,同時,他也感覺身後的樓梯變得越來越古怪,因此不宜回頭觀看。他屈起膝蓋,望向值班室內部,臉和脖子感受到光的熱量,胡子也仿佛要被烤焦。

一開始,他只看見值班室地板上有一大堆紙,似乎是許多筆記本,如同一頭由無數陰影與反光構成的巨獸,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一簇幻影與幽靈,虛無縹緲,忽隱忽現,讓他摸不著頭腦,因為它或許並不存在。

然後他的視線逐漸調節,光源變得清晰起來:一朵花。一朵純白的花,八片花瓣,開在一株熟悉的植物頂端,其根部紮入下方的紙堆。這就是很久以前在燈塔草坪上引誘他的那株植物,一絲閃爍的光亮吸引他伸手觸摸。

索爾體內湧起一股近乎神聖的感覺,並伴隨著一陣暈眩。此刻,光也從他身體裏泄漏出來,穿過活板門,與下方進行交流。他似乎被拖著往前走,被緊緊拽住……被識別認可。

為了與之對抗,他從蹲伏狀態站起身,伸開雙臂保持平衡,搖搖晃晃地站在活板門邊緣,凝視著下方旋轉的花瓣。最後,他再也難以抵抗,墜入一圈純白的火焰光暈之中,那是一簇如此純凈的烈火,被其燒成灰燼就像是一種解脫。那團光將他和周圍的一切全都包裹起來,賦予神性,令授予者與接受者聯為一體。

知曉你名字的火焰於扼殺之果所在處燃燒,其黑色火舌將占有你的全部。

醒來時,他仰臥在值班室的地板上,望著上方。沒有成堆的筆記本。沒有不可思議的花朵。

只有亨利和蘇珊的屍體,身上並無明顯傷痕,表情淡漠,因此更加令人驚恐。他連忙從他們身邊退開,爬向遠處,眼睛卻死死盯著他們。陰影裏似乎有一株疲軟脫水的植物遺體,但他只想離開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