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總管

在那極度困難的片刻間——幾乎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總管有一種融會貫通的感覺,沒有什麽東西是真正孤立的,就像局長亂七八糟的塗寫,其實也符合某種宏大的規律。壓力逐漸增大,他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這種痛苦或許永遠不會離他而去,至少短時間內不會。然而他的體內湧起一曲強烈的音樂,他並不完全理解。他沿著彎曲的樓梯一步一滑往下走,時不時需要穩住自己。他的左臂毫無用處地懸於身側,父親的雕像攥在失去知覺的手中。光亮感從他的嘴和眼睛裏溢出,同時也填滿他的全身,爬行者似乎加快了這一進程。他的腳下會打滑,部分原因是由於他正在發生變化,他明白,自己已不完全是人類。

老朋友維特比依然在他身邊,而洛瑞在背景中一邊咯咯嗤笑,一邊揮舞著胳膊。他盡力握住父親的雕像,這是他剩下的唯一護身符。這機器,這生物,或者兩者的結合,能夠操縱分子結構,能夠在任何地方儲存能量,能夠隱瞞其眾多的意圖與詭計。它的體內有天使,還有自身風土的殘留,亦即其家鄉的痕跡。但它再也回不去了,因為它的家鄉已經不存在。

然而爬行者的伎倆如此簡單:總管看到母親站在那裏,他有一種陰郁而原始的滿足感,因為他能識別出這是幻象,對他不起作用 ——他已經原諒此人,因為事到如今,既然他已身處此地,怎麽可能不原諒她呢?因此,他自由了,甚至在爬行者發起攻擊前就自由了。爬行者的攻擊令他異常痛苦,然而總管知道,痛只是附帶效果,並非爬行者的意圖,但沒有哪種語言,哪種交流方式,可以連通人類與X區域之間的隔閡。一片草葉。一只蒼鷺。一只蟻蜂。

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也不清楚自己的下行速度和轉化速度。他來到樓梯台階最古老的部分——伴隨著疼痛與惡心,他繼續爬行,或者,他是在以四足奔躍? ——底下炫目的白光就像一株不死的植物,就像呼嘯但靜止的彗星。他已搞不清自己是否尚存有一絲人性。他決定迫使自己穿越最後的困境,克服痛苦,克服轉身返回的強烈欲望,進入……哪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生物學家不曾到達的地方,而他卻到達了。

此刻,“總管”這個名稱再次消退下去。此刻,他是一名雕塑家的兒子,他是一個生活在奇詭機密中的女人的兒子。

父親的雕像從他手中墜落,哢嗒一聲掉在台階上,逐漸靜止下來,周圍是前人留下的符號與標志。比如墻上的一串塗鴉;比如一只空靴子。

他嗅了嗅空氣,爪子底下感覺到強烈的灼燙。

這就是他所剩下的一切,他不願死在樓梯上;他不願忍受最後的失敗。

約翰·羅德裏格茲延展身軀,跨下最後幾格樓梯,躍入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