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斷腸時節

絢爛的晚霞,片刻間便灑滿了西方的天邊,海面上便也蕩起了千萬片多彩的波浪,卻又被一面孤帆片片撞碎,一只海鷗,沖天飛起,沖入了海天深處,像是人們的青春一般,一去不再回頭。

彩霞、黃昏、青天、大海、鷗影、孤帆,天地間充滿了畫意,南宮平、梅吟雪,以及那磊落的老人風漫天,共坐在甲板上,默默地面對著這一幅圖畫,他們間的言語已越來越少,像是生怕那輕輕的語聲,會擊碎天地間的寧靜。

南宮平、梅吟雪緊緊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見那怪物七哥長身而起,走到風漫天身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風漫天慘然一笑,道:“你要先去了麽?”

七哥道:“我要先去了!”

風漫天道:“好好,這……”

四人中七哥武功最弱,是以毒性也發作最快,只見他一躍而起,向南宮平、梅吟雪含笑點頭,雙眉一震,縱飛而起,反手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人已掠入海中,他臨死前全身肌肉,已起了陣陣痙攣,面上的顏色,已變成一片紫黑,牙關也已咬出血來。

南宮平、梅吟雪,雙手握得更緊,他們知道這是七哥為了不能忍受毒發時的痛苦,是以早些自尋解脫,其實他兩人心中又何嘗沒有此意?只是兩人互相偎依,只要能多廝守一刻,也是好的。

南宮平想到剩下的這三人中,自己武功最弱,下一個必定就要輪到自己了,他已不必忍受眼見梅吟雪先死的痛苦,卻又何嘗忍心留下梅吟雪來忍受這種痛苦?

一念至此,滿心愴然,哪知梅吟雪突地輕輕一笑,道:“好了,我也要先去了。”

南宮平身子一震,轉目望去,只見梅吟雪蒼白的面靨,也漸漸變了顏色,但他自己直到此刻,全無異狀。

只聽梅吟雪淒然笑道:“我生怕你比我先去,那痛苦我真的難以忍受,現在……我……”牙關一咬,不再言語,嬌弱的身軀,有如風中寒葉一般地顫抖了起來,顯見是毒性已發,痛苦難言。

南宮平熱淚奪眶而出,緊緊將梅吟雪抱在懷裏,只覺她全身火燙,有如烙鐵一般,不禁大聲道:“吟雪,吟雪……你等等我……”

風漫天突地手掌一伸,點住了梅吟雪的“睡穴”,他要讓這多情的女子,甜睡著死在生平唯一最愛的人的懷裏。

於是梅吟雪便甜甜地睡去了,她距離死亡,已越來越近,但是她嬌媚的嘴角,卻仍帶著一絲淡淡的、淒切的微笑。

南宮平緊抱著她,無聲地悲泣了半晌,擡頭大聲道:“風老前輩,求求你將我也……”

轉目望去,心頭不禁又為之一震,只見風漫天石像僵木般地坐著,雙目緊閉,而且面容也已變成一片黑紫。

南宮平大駭道:“風老前輩,你怎樣了?”

風漫天眼皮一張,道:“我……”全身突地一陣收縮,口中竟掉出幾粒碎齒,原來他早已毒發,只是咬緊牙關,忍受著痛苦,甚至將滿口鋼牙都咬碎了,此刻乍一張口,碎齒便自落出。

南宮平大驚之下,不願思索,隨手點住了這老人的睡穴。

風漫天張口道:“謝……”謝字未曾出口,人已倒在地上。

天地茫茫,只剩下南宮平一個人了,南宮平仰天悲嘶道:“蒼天呀蒼天,我怎地還不死呢?”嘶聲悲激,滿布長天。

他緊抱著梅吟雪的身子,靜待毒發,夜色漸臨,無邊的黑暗,無情地吞沒了這一艘死亡之船,南宮平只覺天地間寒意越來越重,一直寒透他心底,但是他毒性卻仍未曾發作。

他再也想不出這其中的原因,他卻不知這就是造化弄人的殘酷!

原來他在“南宮山莊”的樹林中,曾吸入一絲得意夫人害死“無心雙惡”的毒藥,當時那玉盒劈面飛來,自他耳邊掠過時,他便曾嗅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只是當時他卻未曾注意。

那一絲毒藥侵入他身子後,一直未曾發作,只因得意夫人這種毒藥名為“陰魂”,乃是世上至陰之毒,是以南宮平自幼苦練不輟的純陽真氣,便在無意間將這一絲為量極少的毒性逼在心腑之間。

今日南宮平等人所中之毒,卻是世上至陽之毒,是為“陽魄”,是以梅吟雪毒發之時,渾身火燙。

這“陰魂”“陽魄”俱是世上至毒之藥,中毒之後,無藥可救,但這兩種毒性,卻有互相克制之力,南宮平身內的兩種毒性,以毒攻毒,毒性互解,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此時此刻,南宮平卻是生不如死,悲哀,寂寞,黑暗,寒冷,使得他再也無法忍受,一艘孤獨的船,行走在無邊黑暗的大海上,本已是多麽寂寞的事,何況這船上只有一個悲哀的人。

星光、月光,照在那蒼白的帆上,南宮平站在梅吟雪、風漫天兩人身前,喃喃道:“我也來了……”正待反掌震破自己天靈,突聽一陣尖銳的嘯聲,自海面傳來,一人呼道:“風漫天,你回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