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冠

嵩京城中,東城多是達官貴人、王公貴族的居所,城區最繁忙的時段,是每日早朝之際。在天光未亮之時,便可見到這城區之內,車如織、轎如流的盛況。

侍郎讓路給尚書,尚書讓路給宰相,宰相讓路給王爺──在紛繁的車流下,總有一些這樣的規律在運作,讓繁忙的城區,紛亂中又顯得井然有序。

李珣縮在墻角的陰影中,冷冷看著這一切,他距最近的車輪不過五尺之遙,然而,車子兩邊的精銳武士,卻根本沒向這裏看過一眼,便是看了,也只會見到一團再正常不過的高墻陰影。

明心劍宗的禁紋之術,用在這些凡人身上,也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

這波車流經過小半個時辰才散了個幹凈,李珣這才站起身來,窺準方向,貼著墻角走了過去,高墻大院的陰影就是他最好的掩護。

他無聲無息地走過幾條街道,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一直圍繞著他,童年似是而非的記憶給他造成了一些困擾,但是,一炷香後,他終於來到了目的地──福王府。

這是當今皇帝賞賜福王的京城宅第,在整個東城,亦是數一數二的豪華,單是大門前昂立的家奴,便能讓膽氣不足的人矮上半截。

“回來了……”

遠遠看著福王府的大門,李珣心中百感交集。但所有的感覺,都只翻起了一點浪花,便又沉澱回心底。

在生死關頭,想這些東西總顯得無稽!

驀地,他皺著眉頭停了下來,他並不是為那看門的家奴煩心,而是體內忽地生出的不適感,讓他心中凜然。

血魘動了!

距每日血魘噬心的時間還有兩個多時辰,它竟開始有些躁動!而且,這還是在玉辟邪的壓制之下!

李珣甚至有種感覺,血魘好像“活”過來了!

它似乎是與外界的某樣東西發生了共鳴,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這突然的變化,讓李珣的頭皮為之發麻,他想也不想,回身就向外逃去,一直跑出了七八條街才停下來。

血魘又恢復了正常。

李珣撫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的舉動簡直可笑!他此次回來,不正是為了找血散人,赴那十年之約,以解去血魘之苦嗎?事已臨頭,為何還要抱頭鼠竄?

這是因為,一方面他從來沒有對血散人的承諾,抱著任何信心;另一方面,此時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

完全脫離了理智的推演,只是發自內心對即將到來的結局感到恐懼。

他再望向福王府,也不知是否錯覺,他感覺到,在漸露的晨光中,王府上空,被一層血色的薄霧罩得嚴嚴實實,裏頭似乎有無數的冤魂正在撕扯嚎叫。

他打了一個寒顫,再看時,卻只見到了初生朝陽發出的淡淡紅光。

即使是這樣,他也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積聚出的些許勇氣,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他像逃難似的,沖向了遠方。

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晚,直到冬至的前幾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降下來,整個嵩京都被埋在雪裏,氣溫飛降,京都南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凍斃了多少乞丐。

若在平日也就罷了,找幾個差官收拾一下,就近扔到城外即可。

只是今日,卻絕不能如此輕率。

天還未亮,京兆尹便親自率隊,配合金吾衛,便如同撒網捕魚般,將整個南城從頭到尾掃了不只三遍。

遇到凍斃的死屍,立時拖到城外,細細掩埋。見到一些江湖人士、桀驁之輩,二話不說,便下手拿人。不過兩三個時辰,偌大的南城便被清理得如皇城一般,而且戒備森嚴。

但凡在街上遊蕩的閑雜人等,全被衙役們帶回大牢收押,至於平民百姓,也被金吾衛堵在家中,不能隨意出行。

這是……皇帝出遊嗎?

李珣站在陰影中,做了個猜測。記憶裏,似乎也見過這種場面,估計一下日子,明天便是冬至了,想來應該是皇帝要前往南郊祭天吧!

人間界祭天之儀,是何等莊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要早早入住南郊行宮,焚香淋浴,戒絕聲色,素齋淡飯數日,以示誠心。

隆慶帝倒好,冬至前一日才匆匆前去,在那繁華禁宮之中,什麽聲色齋戒,根本是想都不必想的。

人間帝王的荒唐,已到這種地步了嗎?

但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也只是一閃而過,自己的麻煩都還沒解決,哪有閑情逸致去管這皇家事務?

現在讓他煩心的是,由於皇帝出行,全城戒嚴,像他這樣沒有路引,身分不明的人,如果碰上了官家,那可是有理也說不清的。因此,他的行動,受到了很大影響。

無奈之下,他只好和滿城的軍士開始捉迷藏,盡量避開那些護衛嚴密的街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裏留連。

自天都峰上的劫難之後,至今已一個多月了。在這三十余日的時間裏,李珣一直在嵩京中打轉,除了第一天,還想著去福王府碰碰運氣之外,其余的時間,便都龜縮在南城之內,苦苦思慮著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