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破釜沉舟

除了數學之外,其他課程對於王橋來說並不是特別艱難。

第四節課是歷史課,歷史老師是復讀班負責人劉忠,他與詹圓規的風格完全不同,講話慢條斯理,喜歡丟些典故來將學生們砸昏。王橋自幼在技術流父親的要求下廣泛閱讀,上下集的《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起了毛邊。劉忠丟過來的書袋對於他來說缺少技術含量,上歷史課時,他有一半時間在偷看英語或者數學書。

十八九歲正是新陳代謝最活躍的時期,每到第四節課,大家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從食堂飄過來飯菜肉香,引得眾人吸鼻子吞口水。今天最後一堂課恰好是復讀班班主任劉忠的課,當下課鈴聲響起時,他講到興頭上,沒有下課的意思。

同學們的心早就被飯菜香味勾去了,見劉忠習慣性地不肯爽快下課,恨得咬牙切齒,膽大的同學悄悄敲起課桌,發出噼啪聲。劉忠平生最恨催下課的“噼啪”聲,冷笑數聲,拖長聲音道:“最後講一點,大家記清楚,這是下一次月考的必考點。”

在劉忠慢悠悠的講課聲中,傳來隔壁班同學奔向食堂的腳步聲,腳步聲急促如鼓點,敲得多數同學透不過氣來。十來分鐘以後,劉忠心滿意足地端著水杯離開教室,班上同學如被捅了老窩的馬蜂一般,拿著飯盒就朝著食堂沖了過去。

少數同學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將飯盒帶到教室,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直奔宿舍。

王橋在廣南第三看守所裏熬過了艱難的日子,嘗夠了饑餓滋味,並不覺得十二點鐘沒有吃到飯是一件可怕的事,每次都是先回宿舍拿飯盒,然後不慌不忙地到食堂打飯。

今天中午姐姐王曉要從山南省省會陽州過來,他更不用慌張,拿支煙在走道上慢慢地抽。他做過醫藥代表,跑過廣南,進過看守所,早就沒有高中生心態,對他而言吸煙是稀松平常之事,沒有刻意回避老師。

靜州一中復讀班所在的教學樓和住宿樓位於校區東側,是一中在1990年停止使用的老校舍。新校舍在西區,與老校舍相隔甚遠。

學校開辦復讀班以後,重新啟用老校舍。為了讓復讀班和應屆班互不打擾,西區和東區之間修了一道三米高的圍墻,圍墻徹底將校區分成了應屆區和復讀區,應屆班從正大門進入西校區,復讀班從東側門進入東校區。

東校區建有獨立的食堂,可以滿足復讀班數百人的需要。在圍墻左側有一個小操場,打羽毛球尚可,無法上體育課。復讀班每周有兩節體育課,上體育課時,學生們要先走出東側門,從校外道路走近兩百米,才能從正門進入靜州一中校園,到達體育場。

這道圍墻給復讀班學生以極強的心理暗示,讓他們產生了被歧視和被侮辱的感覺。

老校舍只有一幢宿舍樓,宿舍樓共有三層,頂上一層是女生宿舍,一層、二層為男生宿舍。為了維護女生宿舍安全,在三樓樓梯入口處加裝一道鐵門,每天晚上十一點,管理員準時給鐵門上鎖。

王橋住在二樓第一宿舍,寢室由老教室改成,二十二張上下鋪將房間塞成沙丁魚罐頭,住了理科班和文科班的四十四位學生,密集程度與廣南第三看守所的房間不相上下。看守所實施嚴管政策,紀律嚴明,室內整潔有序。而第一宿舍四處堆著書、雜物,淩亂不堪,充滿著各種難以想象的怪異味道。

王橋在走道外面抽了一支煙,進屋喝了杯水,坐在床上再看數學試卷。

這時,進來一個身高與王橋相仿的年輕人,穿著夾克衫,頗為帥氣。他是三線廠紅旗廠的子弟吳重斌,與王橋父母所在的紅星廠同屬於一個大系統的,因經兩人天然便有些親切。

吳重斌從床底拖出來一只皮箱,從箱中取了錢,直起腰,道:“王橋,再不去打飯,等會兒就剩點渣渣了。”

王橋眼睛沒有離開試卷,隨口道:“我姐要來,我和她到外面去吃。”

吳重斌是理科班學生,成績中等,他實在想不明白數學只能考九分的人為什麽還要復讀,復讀是為了考大學,這種基礎明顯考不進大學,復讀有什麽意義?臨出門時,他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看試卷的王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吳重斌下樓,走出東側門。

一中的正大門管理嚴格,隨時有兩個穿制服的保衛處人員值班,將每個不符合學生身份的外來人員視為侵略者。東側門管理松散,進出隨意,守門人充滿眼屎的眼睛總是半眯著,放任外人自由進出。

吳重斌想著王橋的分數便啞然失笑,無形中增加了自己參加高考的信心。走出東側門,迎面開過來一輛小車,嘎地停在門前,嚇了他一跳。他正要生氣時,車窗搖下,一個端莊漂亮的女子挺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復讀班是不是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