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輛小車

紅旗廠是三線建設時期從上海搬到靜州山區的軍工大廠,工廠幹部職工以江浙人為主。三十多年漫長時間電光火石般流走,紅旗廠有了在靜州出生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第二代盡管在靜州土生土長,可是在獨特封閉的廠區環境中培養出不同於靜州本地人的穿著打扮和氣質,讓人一望而知。按廠區裏一句玩笑話來說:“紅旗廠的人生在山區裏,心在大城市,與靜州的鄉巴佬就是不一樣。”另一句自嘲的玩笑是:“紅旗廠的人是大城市的心,鄉巴佬的命。”

五人在大堂角落坐下以後,綽號蔡鉗工的同學看了一眼王橋,壓低聲音,對晏琳道:“聽說你們班上紅星廠的王橋第一次數學只考了九分,而且九分都是連蒙帶猜的,這次考了十三分。這種成績他還來復讀,腦袋進了水,被驢踢了。”蔡鉗工父親是紅旗廠高級鉗工,父親精瘦,他卻違反遺傳規律,長成蘋果一般的胖墩身材,無論穿什麽衣服都圓滾滾的,很有喜感。

晏琳也跟著瞥了王橋一眼,道:“別人沒有惹你,何必口出不遜。都是三線廠的,積點口德。”

另一個男生田峰長得白白凈凈,戴副黑框眼鏡,道:“到了復讀班,大哥別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蔡鉗工憑什麽瞧不起人,說不定王橋就是一個奇人。我聽紅星廠的同學說,王橋只讀了半學期高中,因為朋友被欺負,他就去打幫忙架,結果把別人打成腦震蕩,逃到廣南去了。後來才曉得,腦震蕩是常見的問題,根本沒有什麽了不起,他是白白耽誤了學業。”

蔡鉗工道:“王橋如果考得上大學,我蔡字倒著寫,不信我們賭一賭。”

田峰雙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撇:“我不關心別人的事,賭這種事有什麽意思。不過王橋這種耿直人,我挺喜歡,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朋友。”

進入青春期以後,田峰總是裝成一副歷經滄桑的深沉模樣,這一點最讓蔡鉗工討厭。蔡鉗工佯裝發怒:“既然賭博沒有什麽意思,那麽以後要出去打台球,我再也不陪你。”

“不要因為外人傷害我們兄弟感情,每次打贏了台球,我都請了客,不要擦了嘴巴就不認賬。”為了讓蔡鉗工陪自己打台球,田峰馬上投降,又道,“三戒師兄把你的床燒了,怎麽辦?”

三戒師兄是李想的綽號,李想是靜州一中的畢業生,已經復讀第三屆,得了一個三戒師兄的綽號。他的成績並不差,每次摸底考試都能上本科線,偏偏三次高考每次都差了二十來分。若是成績太差,李想也就放棄考試了,可是三次都只有二十來分的差距,仿佛伸伸手墊墊腳就能夠著,他實在沒有放棄的勇氣。

提起三戒師兄,蔡鉗工一陣苦笑,道:“三戒師兄窮得一個星期吃不上一份肉,我不指望他賠,星期天回家去換。”他無意間扭過頭看著王橋那一桌,眼光停留在王曉身上,道:“那個孕婦長得很有味道哈。”

吳重斌望著孕婦的側影,道:“我離開寢室的時候,王橋說他姐姐要來,這位肯定是王橋的姐姐。”

女生劉滬與吳重斌正在熱戀之中,見男友目光停留在漂亮孕婦身上,沒有馬上收回來,泛起醋味,如羚羊一般瞪著眼。

晏琳與劉滬從幼兒園到復讀班都是同班同學,互相之間太熟悉,見其神情,道:“你們幾個男生別把眼珠子黏在美女身上,要看美女,本桌就有。特別是吳重斌,更不能亂看。”

吳重斌道:“遠觀一眼,坐懷不亂,方顯男人本色。”

“去、去、去,當著美女的面亂打望還理直氣壯,小心沒人的地方劉滬要收拾你。”晏琳看著王橋,好奇地問,“那個王橋看上去像是混過社會的人,不像學生。他雖然也是三線廠,但是和你們幾個不一樣。”

吳重斌道:“王橋這家夥裝酷,在寢室裏三天不打一個屁。聽說他的經歷挺豐富的,在廣南打過工,搞過銷售。”

他們五人都是紅旗廠子弟,生活在封閉的大山中,從穿開襠褲子就在一起玩耍,再一起到靜州一中讀書,高考落榜後聚於復讀班。五人如兄弟姐妹一般,說話很隨便。

紅旗廠子弟校教學水平一般,廠裏條件最好的人家都將子女送到山南、靜州等城市,目標是考全國名校。中等條件的人家將子女送到昌東縣,目標是考大學,跳出大山溝。家庭條件稍遜、成績又不好的職工子女多數留在廠裏念子弟校,初中畢業考部屬中專或技工校,畢業後分回廠裏當工人。

吳重斌等人屬於家庭條件尚可、成績也不錯的那一類。初中畢業那年,紅旗廠有十來個同學的分數達到靜州一中的分數線。靜州一中找了諸多借口,不願意接收紅旗廠等幾個三線大廠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