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23頁)

表面是天使,內心是魔鬼。用這話來形容楊國雄,倒很貼切,這不僅指他內心的沖突,也指他雙面間諜的雙重身份。他既是中國軍統的少校特工,一名派駐新津機場的軍統特派員;同時也是日本陸軍部情報處櫻花諜報組的成員。而1944年的元旦節,就是他整個人生命運的轉折點。

當天,他一身戎裝,精神抖擻地在成都總府街街邊上走著,忽然聽見一個報童追著他的屁股喊,先生!先生!買份報吧!他住腳轉身,從報童手裏接過一份《新新新聞》報,正要掏錢,那報童卻說,不用,已經有人付過了。他邊說,還邊將一張折疊的紙條硬塞給他,說,這是那邊那位先生叫交給你的!他警覺地扭頭一瞅,忙叫小孩把那先生指給他看。那小孩轉身看了看,說,人沒了!然後,又買報買報地叫著跑遠了。

他感覺這事十分蹊蹺,忙展開紙條來看。只見紙條上寫著:請到文廟前街73號附7號,有要事相告。寫紙條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呢?有什麽事情需要找他呢?這會不會是什麽人設的陷阱呢?他又轉念一想,憑著自己從12歲起就練就的過硬身手,還有百發百中的槍法,七八個人根本就奈何他不得,那他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文廟前街73號門面破舊。他在大門前一下黃包車,就聽見裏面傳來不同口音的說話聲,頓時就明白這不過是個大雜院,一個供逃難難民租用的老式公寓。他問了路,穿過墻邊上狹窄的甬道,找到了躲在後院的附7號。他在穿越光線昏暗的甬道時,將上了膛的手槍握在手裏,躡手躡腳地貼著墻腳摸了進去。結果,他卻發現,整個後院只有這個附7號,門窗是朝向後墻開的,天壩裏還有兩棵光禿禿的大銀杏樹,顯得很僻靜,這兒顯然當年是什麽人家的後花園了。

他警惕地貼在正房門邊,一腳踹開虛掩的大門,端著隨時開槍的架勢沖了進去,卻發現屋裏空無一人。此時,內室傳來一個溫柔悅耳的女聲,是大雄來了嗎?山田大雄可是他的日本名字啊,這女人的聲音怎麽那麽熟呀?多像他母親的聲音啊!他正驚詫間,內室的門簾一挑,走出來一個穿著棉旗袍的美麗精幹的中年婦人。

媽媽!他欣喜若狂地發一聲喊,沖上去撲進了婦人的懷裏。

婦人也十分激動地將他一摟,喊道,兒子!媽可見到你啦!這婦人不用說就是山田櫻子了,這對母子都已整整分別7年了。婦人打量著他,欣慰地說,兒子,都長成大人了!

楊國雄說,媽媽,兒子想你啊!我還以為你早都不在人世了,每年的中元節,我都給爸爸和你燒了紙的。

兒子,你先坐下,媽媽有禮物給你呢!婦人松開他,邊說邊進了廚房。

少頃,她給他端來一大盤香噴噴的壽司,這是她專為兒子做的。

哇!一看見媽媽專門為他做的他最愛吃的壽司,立即饞涎欲滴,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只放進嘴裏大嚼著說,哇!太香啦!

婦人這才說,當年媽媽沒有死,只是受了點傷罷了。接著,詳述了她當年所謂的被打、被關、被營救的故事。其實,當年在碼頭上被暴打,那是演給楊國雄看的戲,其目的就是要趁機除掉楊威。

哦,這簡直太好了,我又有媽媽了!接著,他又不解地問,咦?媽媽,你怎麽會在這兒出現呢?

說來話長啊!婦人嘆息了一聲。

她告訴他,她這次來是負有特殊使命的,日本諜報機關很清楚他的行蹤,他們派她跨海過來深入華西成都,目的只有一個:找到他,為大日本帝國提供絕密情報。他就說,他是忠於黨國的一名軍統的少校軍官,他是絕對不可能替日本鬼子效勞的。

兒子!你糊塗啊!婦人竟聲淚俱下地哭訴起來,說要是他不肯的話,她那遠在北海道的山田家族的幾十口人,包括最疼愛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要統統被處死,陸軍部情報處的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家夥是說得到做得到的。但只要他幫助她完成了這次任務,過去的一切就會一筆勾銷。

母親的哭訴,叫他左右為難,叫他的心靈備受煎熬。他流著淚說,他一個堂堂的中國人怎麽可能背叛自己的祖國,去當遺臭萬年的漢奸呢?她就教訓他說,兒子,你好糊塗啊!你出生在日本,你的名字叫山田大雄,你是大和民族的子孫,是天皇陛下的子民,你理當效忠大日本帝國啊!母親的苦口婆心,母親的喋喋不休,就像無數條瘋狂飛舞的皮鞭,把他赤裸裸的靈魂鞭笞得鮮血淋漓,他血流滿地,無處可躲,遍地打滾,他的肉體在痛苦中戰栗、在絕望中哀嚎……最後,還是以他的徹底屈服告終。為了他深愛的母親和母親的家族,做兒子的只能選擇自我犧牲,把自己宰割之後送上祭壇了。痛定思痛,他就變得完全麻木了,就按照母親的指點,在她拿出的一張表格上簽上了山田大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