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顯露兇性

爆破組長走了,這個連姓名都是軍事機密的老師留給顧天佑許多美好的記憶。但記憶就是記憶,生活卻始終向前。

出正月就是二月二,龍擡頭的這一天,一場讓天佑更加難過的離別不可避免的到來了。

三總部下屬的某家著名部隊醫院組成了一支實力強勁的醫療團隊,以空降的誇張方式強行將龍爺帶走了。這一次,老頭子沒有拒絕。不是不想拒絕,而是已經無能為力。自從去年那場大病過後,老爺子就得了個糊塗病,苗世凡說他得的是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顧天佑親眼見證龍爺,從一位曾經歷過三年紅軍,八年抗戰,四年解放戰爭,殺人飲血若等閑的蓋世英雄,變成一個時而明白,時而糊塗的病老頭的過程。而隨著時間推移,病情加重,老爺子明白的時候越來越少,糊塗的時候越來越多。顧天佑曾在苗世凡給的醫書中了解到這種病,知道如果任病情發展下去,最終會導致龍爺腦死亡。

經過上一次的送別,顧天佑理解了一個現實,人這一生注定了要一次次面對與親近之人分別的痛苦。只是這一次分別的痛苦程度要比之前那次強烈百倍。

盡管有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成熟心智,盡管早已明了這次分別在所難免,顧天佑還是無法克制住心中的悲痛,生平第一次熱淚盈眶。不僅是因為十年的養育之恩,還因為一老一小,兩個孤獨的人,在這十年間建立起的深厚情誼和默契。

顧天佑難過,卻無從述說。他甚至都不能像樣的跟龍爺道個別。因為龍爺的執拗,醫療隊只能趁著他糊塗時把他帶走。顧天佑眼睜睜看著眾人七手八腳小心翼翼的將龍爺擡上擔架,除了眼含熱淚戀戀不舍外,什麽也做不了。

分別在即的時候,龍爺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明白過來了,忽然從擔架上掙紮坐起,嘶聲竭力的吼了一句:“小兔崽子,好好活出個樣子來給老子看!”

直升飛機發出的巨大轟鳴聲,久久在耳邊不散。顧天佑目不轉睛看著天空,盡管那裏早已空空如也。何蔚然和監獄裏其他幹部老遠看著天佑孤獨的身影,臉上浮現出擔憂之色。

顧天佑又一次無依無靠了,與十年前不同的是,在龍爺的錘煉下,當年的三歲小兒已經成長為五尺高的少年郎,昂藏的身姿挺拔,已不難看出日後的成長軌跡。令人擔憂的不是他野草瘋長般的個頭,而是隱藏在這身體內在的東西。

對來了又走的犯人們而言,四五年前那件事早已成過去。但對於這些幹部來說,卻是仍然記憶猶新。幹部們都清楚,這個清秀有禮的少年絕非善男信女。包括何蔚然在內,獄警幹部們此刻都在想,龍爺走了,這孩子要怎樣安排?

……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如鉛。

監獄長劉黑臉狠抽了一口煙,將煙頭擰滅,道:“不用研究了,送福利院吧,法律規定,無人照料的犯人後代應該由福利院撫養。”

無人應聲,會議室裏的人都下意識的瞥了何蔚然一眼。

良久。

何蔚然才緩緩說道:“龍老的病很重,但還沒徹底糊塗。”

監獄裏的人都清楚,龍爺待天佑如子如孫,這份感情不摻半點虛假。但老頭子走的時候並沒有帶上天佑。也許是因為他病糊塗了,也許是因為他根本沒這個打算。然而,不管是因為什麽,監獄裏這些人都不敢妄加揣測他的意圖,而隨意對天佑做出安排。

劉黑臉頓時蔫了許多,煩躁的又點上一支煙,反問道:“送走不行,不送走,這孩子一天天長大,他不是服刑犯人,咱們又不好把他當成犯人對待,他整天混在那些成年犯人堆裏,說不定哪天又要出大事兒。”

何蔚然肯定了劉黑臉的說法,點頭道:“老劉說的句句在理,你擔憂的也是我們大夥都擔心的,我的意思是在龍老的意思沒弄明白以前,咱們暫時還讓他住在特幹監室,想辦法聯系龍老,問明白了再做決定。”

“如果咱們問不明白呢?”劉黑臉皺眉道:“龍老走的時候病的不輕,而且人已經被送到燕京,咱們想要聯系上他恐怕不容易,萬一這段時間裏,那孩子出了什麽事情,咱們幾個的責任可就大了。”

“說的是啊。”何蔚然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不過我認為,正因為這樣,咱們才更不能隨便把這孩子丟給社會,無論龍老是怎麽打算的,老人家跟這個孩子的感情是千真萬確的,所以我覺著就沖著龍老,咱們也不能這麽辦!”

他喝了口茶,環顧左右,又說道:“龍老在這住了四十多年,當年老關剛來那會兒他就在這,如今老關都退休了,咱們的獄警們換了一批又一批,有哪個敢說沒有受過老爺子的恩惠照顧?平日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說了,我就說大事,七十年代那會兒落實政策,八十年代分房子,調工作,子女安排就業,哪次咱們監獄不是走在整個監獄支隊的前頭?這些都是因為誰,在座的心裏頭都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