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武

褚青倒在床上,旁邊扔著那份讓他蛋疼的劇本。本子很薄,一共才十來頁,扉頁印著倆字《小武》。

他剛才翻了翻,覺得特沒意思特無聊,逼著自己把它看完,忽然有種高中上數學課的感覺。

電影這東西,除了上學時組織看的愛國大片,自己就沒進過電影院。

褚青更喜歡看電視劇,尤其是摟著媳婦窩在沙發上,再煮盤毛豆,或者鹵點豆幹,看那些情情愛愛的,狗血倫理劇。

他看的大部分電影,都是從電視裏面看的,還有少數盜版碟。他愛看大片,汽車冒著火飛上天,幾十米的大樓稀裏嘩啦地變成渣渣,還有各種牛逼漢子用自己的身體去拯救世界和妹子。

這些,就是他對電影的全部概念。

所以,賈樟柯給他的這個關於一個猥瑣小偷日常的劇本,他覺得齁沒勁。

褚青高中畢業,之後就沒跟書本打過交道,好在劇本上面的字都認得。

一個小偷,成天晃蕩在縣城裏偷雞摸狗。

曾經一起混的兄弟成了民營企業家,嫌他是交際汙點,連結婚的禮金都不願意收。

後來又愛上一個歌廳小姐,陪人家逛街,給人買東西,結果小姐跟大款跑了。

給小姐買的戒指送給了老娘,老娘轉手給了未來的二兒媳婦,又跟家人鬧翻。

最後偷東西時被警察抓個正著,被銬在電線杆子上,像條狗一樣被路人圍觀。

沒朋友,沒情人,沒家人,連擼啊擼都做不到,整個一缺愛苦逼,真是高冷得不能再高冷。

這他媽也叫電影?!

褚青通篇看完,只看出悲摧這兩個大字。

他覺得自己的審美還是挺正常的,不禁為那個眉毛下垂的導演感到可憐。

賠錢貨啊!

聽說這電影資金有二十萬,拍完能賣出去幾張票?嘖嘖,敗家也不帶這樣的。

褚青感慨了一番,倒沒別的想法,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自己既然收了錢,就得好好幹活。

所以出發前的幾天他都貓在家裏看劇本,背台詞。他知道自己腦筋不靈光,重生了也是學渣的命。幹脆就像當年備考一樣,拿筆劃重點,一句一句地背。

褚青的記憶力真的挺一般,但背課文卻總能過,就是因為他死死地執行了語文老師教的理解記憶法,先把課文讀得滾瓜爛熟,再一句一句地搞懂意思,最後結合上下文的行文造句,才能背誦出一篇課文來。

他背篇課文花費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到三倍,但誰也沒他記得熟,就算過了幾年,《嶽陽樓記》《赤壁賦》啥的,張口就來。

劇本不長,他花了幾天時間也算熟讀了,然後就開始一句一句地理解。

沒有字典,沒有輔導書,只能靠他自己理解。

然後他驚奇地發現,劇本上的話自己都能看得懂意思。

想想也對,課本上的都是精華文章,流傳千古,一個眉毛下垂的學生寫的劇本顯然不夠這個水準。

但後來的事又很奇怪了,他讀著讀著,忽然又覺得看不懂了。

比如這段:

“更勝:小勇這會兒混得很油,昨天又在電視裏看到他了!

小武:嗯!

更勝:聽說還去了趟韓國!

小武:啥韓國,北朝鮮。

更勝:嗯,反正聽說他出了趟國。”

幾句話很簡單,就是說小勇出了趟國,這個褚青能明白。但把這段話放在整個劇本中,他就不明白了,隱約覺得這段話應該還有別的意思,又想不通。

不光這一處,很多地方都類似這種情況。

褚青撓著腦袋犯愁,越看不懂就越去想,搞得心情很亂,背台詞的進度也不樂觀。

他的倔勁倒來了,拿出語文課學語段閱讀的精神,可著勁地去理解作者的意思,哦不,是出題人的意思。

不光是自己的台詞,連鏡頭的運用,畫面的處理,同期聲、光線、音樂等等這些描述都看了好幾遍。他不懂什麽叫同期聲,什麽叫遠景,什麽叫長鏡,只能根據字面理解。

後來自己又用筆在紙上瞎畫,照著劇本裏的描述,一個一個的小人,和自己理解的鏡頭感,畫了一張又一張,樂此不疲。

如果賈樟柯看到這一幕,絕對會以為這是起靈異事件,一個屁都不懂的菜鳥,居然鼓搗出了一組山寨分鏡頭。

褚青畫了有十幾張,然後驚喜地發現,把這些畫聯系起來,就是一幅幅完整得像小人書一樣的故事。

這個發現讓他很興奮。

因為以前上學,每當學到散文時,那位神叨叨的老師總會讓同學們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作者描寫的意境。

特別是那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老師說,你們的腦袋裏要有這種情景: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