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在一方

《站台》第二期拍攝開始後,進展很慢,幾乎每天的計劃都磕磕絆絆地完成,有時幹脆就直接取消。

賈樟柯的精神病已經十分嚴重,完全陷入到自己的狂歡國度,絲毫不理會外界因素。來自香港日本和法國的監制們快被折騰死,只是出於完成公司的任務,才肯繼續跟他瘋下去。

這種大強度的隨心所欲,以及不斷地臨時改戲,讓褚青也有點受不了,累得連跟範小爺煲電話的時間都越來越少。

他都忍不住對老賈產生了點怨念,即便心裏怎麽理解,可拋開朋友感情,單純從演員的角度上說,碰到這樣沒譜的導演,純屬找虐。

褚青自制力還是極佳的,雖然被搞得欲仙欲死,也沒對任何一個人表現出來。結果,在4月4號的下午,呂樂又告訴了他一個鬧心的消息。

《詩意的年代》在上個月大致剪定,先在掛靠的出品公司,也就是紫禁城影業試映了一次。除了老總,還有幾家電視台的台長和資深媒體人。

效果非常不好,他們看慣了面目香濃的演員在熒幕裏出出入入,搔首弄姿,結果開頭就殺出來一批有名有姓的真實作家,讓這幫人特別扭。

更蛋疼的是,呂樂還得一邊給老總介紹,說這是陳村,那是趙玫……當然了,說了他也不認識。

放映完,人家都挺委婉的,說你後面拍得不錯,前面的得補拍啊,要不我們就再想想。

一想就一個月,呂樂打了兩遍電話詢問,答復都是“再等等。”他知道這就是給斃了,電影局根本沒看過,出品方自己就斃了。

褚青聽了就愈加郁悶,還得裝著沒事,反過來安慰呂樂,順便給出主意:拿到國外參展試試。

他接觸的幾個導演都走這條路子,沒啥好奇怪的,可呂樂沒有那個想法,說我這片子,不是給老外看的,老外也看不懂,就是給咱們這些“以前愛讀書,現在沒書可看的文學青年”拍的。

這貨倒樂觀,告訴褚青,剛拍的時候就想過不能上映了。那會兒的計劃是,直接出DVD,賣給學校裏那些文學青年,每人賣一張,就算便宜點,也能賺不少錢了。

他看得開,笑道:“不用想,那是一段生活,就完了。”

褚青沒法豁達,若是別的片子便罷了,但那是跟王彤一起拍的,他特希望能在影院裏看到這部電影。

此時劇組剛挪到了平遙,準備拍一場溫州發廊裏的戲,他掛掉呂樂的電話,就跑回去接著拍。

在發廊裏,崔明亮等人第一次聽到鄧麗君的歌,外面世界的大門漸漸向他們打開。

本是挺簡單的鏡頭,賈樟柯卻又在折騰。他對場景中的細節,要求到了極致,可那種老式的溫州發廊已經很難找到,而且,他還非得要一位純正的溫州人來演老板。

這就更撲了,拍了好幾次,都不滿意,只得先停下。

褚青坐在狹窄的板凳上,屋中間的爐子咕嘟咕嘟燒著開水。發廊門外,老賈在跟副導演抱怨,愣是找不出一個會演戲的溫州人。

副導演被逼的沒辦法,只得說回汾陽劃拉劃拉,看看有沒有符合條件的。

就為這麽個場景,來平遙快一天了,還沒有搞定。大家都在等,等導演什麽時候會滿意。

褚青覺得很煩躁,燒水的聲音,同伴們嘰嘰喳喳的聲音,老賈的抱怨聲,還有風吹著破門嘩啦啦的顫動,一下子都灌進腦袋裏,擠得快炸掉。

又等了會,仍然沒拍,他摸出手機,起身出門,對賈樟柯晃了下,道:“我打個電話。”

老賈微微一怔,頭回見著他這種略帶不禮貌的舉動,眨了眨眼睛,也沒說什麽。顧崢在旁邊看著,忙拍了拍他胳膊,道:“青子可能心裏有事,我過去看看。”

“嗯。”老賈也拍了下他,又叮囑道:“真要有事,告訴我。”

出了鋪子往右,是個小土丘,挨著歪歪的電線杆子,褚青站在土丘上,正給王彤打電話。風吹著他的頭發,亂糟糟地糊著臉。

王彤比他先收到的消息,也是很可惜的樣子,察覺出他情緒有問題,細細地勸了幾句。

褚青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太對勁,努力在平復,來回踩著還有點凍的硬土,不時用鞋尖踢起一塊。

手機貼在耳朵上,話筒裏傳來暖暖的氣息,像是冬日裏的陽光,不張揚,不明媚,絲絲沁入,冰雪消融,心裏的煩躁也散了許多。

他聽著聽著,忽然生出一種感激來,感激這輩子,自己能認識她。

顧崢站在後面,一聲不吭地等,見他打完電話回身,才上去問:“出什麽事了?”

“哦,又來一部上映不了的。”

褚青晃悠悠地下來,道:“加這部都第四部了,《鬼子來了》那邊還沒信呢。老顧,你說我用不用找人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