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狼

太陽出來了,陽光裏飛舞著一根根灰黑的老鼠毛,如陽春三月的柳絮。李雪建喉頭發癢想咳嗽,但他知道不能咳,用手掐著喉嚨,讓自己不咳出來。

現場不少觀眾也覺得喉頭發癢,但都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發出聲音來。

老鼠群像海浪一樣從山梁上滾過,咆哮著向遠方去了。

李雪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著氣。現場觀眾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好一陣後,李雪建回到窩棚,發現盲狗頭上滿是冷汗。他安慰了盲狗幾句,然後去看玉米,這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玉米葉上有許多白斑點,像芝麻一樣,看上去像是得了幹斑症。李雪建蹲著扒開土,土是濕的,怎麽會有旱斑?他很快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那幹斑不是旱的,而是因為這漫山遍野的鼠臊味。老鼠屎是最熱最壯的肥,這鼠臊氣息也一樣熱。李雪建對盲狗道:“你守著,我得回村挑水,不然這棵玉蜀黍會被燒死!”

村裏靜得可怕,地上布滿密密麻麻一層老鼠屎。李雪建顧不上別的,徑直走到井台上。他把棉絮絞上的時候發現僅剩下一層幹瘡百孔的布,那布上有一層死後被水泡脹的老鼠,到井口時撲撲嗒嗒掉進井裏十幾只。

李雪建回村找棉絮,發現整個村子被老鼠洗劫了。各家的箱子、桌子、櫃子、床腿等,凡裝過衣物糧食的,都被咬得像吃過籽的向日葵盤,到處是洞。

從村裏出來,李雪建手裏提著三根長竹竿,他將三根竹竿捆接在一起,把一個掏糞用小木碗捆在竹竿的最頭上。他三次伸到井下去舀水,但舀上來都是死老鼠。借著頭頂的太陽光,李雪建往井裏望了望,井裏沒水了,半井都是死老鼠,如同爛紅薯堆積在井底。還有幾只活老鼠在死鼠身上跑動著,往井壁上邊爬出幾尺高,又啪的一聲掉下去,發出尖細哀傷的叫聲。

“上帝啊,這下水井徹底廢了,喝水成大問題了!”有男觀眾發出一聲輕呼。

“這畫面太惡心了,我有點想吐!”有女觀眾捂住了眼睛,但更多的女觀眾捂住了嘴巴。一個外國老太太喉頭翻滾,起身跑到洗手間嘔吐去了。

導演們顯得非常興奮,他們發現自己對這部電影的預測是錯誤的。張然在電影開篇用了很多大全景和遠景,他們以為電影會像黑澤明的《亂》,或者陳凱歌的《黃土地》那樣,以中遠景為主,保持冷靜客觀。但看到現在他們發現,中遠景在逐漸減少,近景特寫在增多,而且主觀鏡頭越來越多。尤其這場回村的戲,鏡頭在主觀和客觀間來回切換,鏡頭搖曳不定,將先爺內心的恐懼和不安完美的展現了出來,營造出壓抑驚悚讓人無法呼吸的氣氛和節奏感。他們意識到電影越往後恐怕主觀鏡頭會越多,到最後可能會完全變成主觀鏡頭。

索菲亞·科波拉輕嘆一聲:“也只有張然敢這麽拍,這家夥真是個瘋子!”

戈達爾對電影的視聽語言非常滿意:“2D電影的語言和3D電影的語言不同,現在很多導演拍3D電影都是用2D電影語言拍,出來的效果很差。張然說要拍真正的3D電影,他做到了!”他轉頭對自己的制片人道:“等電影結束,你去跟張然說,我要跟他聊聊!”

玉米葉上的旱斑越來越嚴重了。李雪建從棚架上取下鞭子,對著太陽連抽十幾鞭,然後挑起水桶出去找水。他認定鼠群逃來的那個方向有水,沒有水它們怎麽能從大旱一直熬到今天呢?老鼠們之所以大遷徙,是因為沒糧食了,否則它們也不會把村落裏凡有糧味、衣味的木器都吃得凈光。

李雪建走過三個村莊,又翻過了不知道多少道山梁,一直到太陽快落山,終於在一條窄細溝口看到了帶綠色的茅草。他沿著山溝往裏走了好一陣,終於在山崖下看到了半張席子大的水池。水池掩蓋在那一張草席大的綠草間,仿佛那些草是從一面鏡下綠到鏡面上。李雪建想丟下水桶快步跑到水池邊暢飲,卻猛然立住了。

主觀鏡頭,草叢後邊站著一只狼,一只和盲狗一樣大小的黃狼。黃狼看到李雪建,前腿微微弓起來,似乎準備一下撲過來。

李雪建雙眼緊緊盯那只狼,把水桶放在地上,猛然將扁擔在半空一橫,對準了黃狼的頭。李雪建的目光往旁邊掃了掃,水草邊上還有許多毛,有的是獸毛,有的是鳥毛;在旁邊的石頭上有暗紅血跡,地上有吃剩的老鼠頭,以及各種長長短短的骨頭。

現場觀眾都明白過來,這只狼專門蹲在這裏,吃那些到這裏來喝水的鳥獸。

對峙了幾秒鐘,黃狼終於發動進攻了。它四肢加跑,嗖地猛撲過來,快如閃電。李雪建見狼沖過來,一扁擔掃過去,重重砸在狼頭上。黃狼嗷嗚哀嚎,還沒有反應過來,扁擔又重重在它頭上砸了一下。黃狼在地上翻滾一圈,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