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漫天飛揚的希望(第2/3頁)

李雪建知道盲狗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就道:“你去把鍋裏的半碗油星湯喝了。”盲狗朝李雪建擺了一下頭。李雪建嘆息道:“現在就扔銅錢吧,趁誰都還有些氣力把誰埋進坑裏邊。”說完他把銅錢拋上了半空。

盲狗從土堆上站了起來,側耳去聽銅錢的聲音。銅錢呼呼飛上半空,啪的落在地上。李雪建朝銅錢走過去,盲狗跟在身後。

李雪建走到土前,腰沒徹底彎下,就直起來,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平平靜靜地道:“瞎子,去把那半碗油湯喝了,喝了你才有氣力扒土埋我。”盲狗站著不動。李雪建勸道:“去吧,聽話,喝了你就該埋我了。”

盲狗依然不動,前腿一曲,又向他跪下了。

李雪建嘆了口氣道:“不用跪,瞎子,這是天意,該我做玉蜀黍的肥料。”他撿起銅錢,摸著狗頭,又道:“你覺得過意不去,那我再拋兩次銅錢,兩次背面朝天我死,兩次光面朝天你死。”

盲狗從地上站起來,望望銅錢,側耳去聽。李雪建又拋了一次銅錢。銅錢落在盲狗面前。李雪建看了一眼,平靜地道:“不用再扔了。”

盲狗尋著落錢的聲音,用前爪摸了錢面,又用舌頭舔了那錢面,然後臥下來,淚水長流。

現場觀眾也都哭了,抽泣聲響成一片,悲傷和絕望浸潤著觀眾的心。有人喃喃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李雪建摸摸狗背,柔聲道:“去喝了那半碗油湯,喝了就扒土埋我。”

說完這話,李雪建起身到棚架下面,抽出了一根細竹竿兒,二尺余長,中間的竹隔被戳通了,用嘴一吹,十分流暢。他把那竹竿塞進缸下的小洞,用膠皮墊在小洞周圍,使洞邊滲不出一丁點水來,然後把細竹竿的頭兒一壓,水正好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玉米的根部。為了防止水滴流到遠處去,李雪建又用碎土圍著玉米堆了一道小土圈。

做完這些精細活後,李雪建拍拍手上的土,扭頭看看頭頂的太陽。他把鞭子取下來,站到空地,對著太陽連抽十余馬鞭子,然後掛好馬鞭,對著太陽嘶著嗓子吼道:“先爺我照樣能把這棵玉蜀黍種熟結子,你能咋樣我先爺?”

李雪建朝墓坑中走過去,對臥在墓坑邊的盲狗道:“埋了我,你沿著我給你說的路道朝北走,到那條泉水溝,那裏有水,還有黃狼吃剩的骨頭,在那裏你能活到荒旱後,能等到耙耬山人從外面世界逃回來。”他拿手去頭上拂了土,便緊貼著有玉蜀黍根須的一面墓壁躺下了,把葦席從頭至腳蓋在身子上,道:“扒土,瞎子,埋了我就朝北走。”

說完李雪建閉上了眼睛,銀幕一片漆黑。不過有聲音,盲狗嗚嗚的哀鳴聲,還有狗爪子扒土的聲音。只是那聲音越來越小。大概過了將近一分鐘,聲音也徹底消失了。

可盧米埃爾廳內觀眾的哭聲此起彼伏的響著,有女觀眾簡直哭得喘不過氣來。

導演們也都徹底陷入了震撼中,這段20多分鐘主觀長鏡頭把他們震傻了。整個主觀長鏡頭從先爺早上睜開眼,到埋在土裏,一氣呵成,將先爺的心理和生理狀態完美的刻畫出來,給人以極強的代入感和沖擊力。

索菲亞·科波拉感嘆道:“20多分鐘的主觀長鏡頭,還是3D的,這家夥不是瘋子誰是瘋子!”

賈樟柯輕輕搖頭道:“這個鏡頭真是難以想象,觀眾跟著李雪建,從早上醒來,到拋銅錢定生死,到給水缸放水,到用鞭子抽太陽,到最後坦然閉上眼睛受死,真正讓觀眾走進了先爺生命最後的時刻。這個長鏡頭堪稱偉大,必將在今後的歷史中反復被提及!”

戈達爾也微微點頭道:“今天到場的導演很多,善用長鏡頭的不少,但就長鏡頭的完成度和表現力而言,沒有一個比得上張然。這個主觀長鏡頭就是讓楊索來拍,恐怕也拍不到這種水準。這才是維爾托夫的電影眼睛理論的最好表現形式!”

過了三十秒鐘,銀幕突然亮起來。大全景,群山蒼茫,頭頂是碧藍的天空。

此時電影的構圖跟開場有些不同,電影開場時山脈占了畫面的絕大部分,天空只有頂部的一溜,不到四分之一。但此時山脈只占了畫面的三分之一,而天空占了三分之二,顯得特別空曠。前後畫面的對比,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場的導演都知道,張然是在告訴大家,先爺雖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卻撐開了這天地。

天空漸漸轉陰,烏雲密布。閃電劃過,雷聲轟鳴,隨後下起瓢潑大雨。大雨過後,太陽重新出來,山也漸漸綠了,很快有人聲響起。鏡頭慢慢搖下來,逃荒的人們回來了,挑著鋪蓋、碗筷,手裏扯著長了一歲的孩娃,走回村子。

王珞丹和家人收拾好屋子,突然想起了先爺,想起他為了一棵玉米苗留在了山脈,就朝先爺的地走去。她老遠看見地裏有孤零零一架棚子,地裏的草盛得和種的一樣。在綠草中有一株幹枯的玉米,它的頂已經折了,但在如小樹一樣的稈子,有個和洗衣棒槌一樣大小的玉米棒,沉穩地在隨風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