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蛻變(第2/2頁)

攝影機鏡頭慢慢向後來,張純如和楊夏鳴他們出現在屏幕中,時間又回到了1995年的南京。張純如他們正在中山陵美齡宮的一顆大樹下,對夏淑琴進行采訪。

夏淑琴掀起衣襟,給張純如他們看腰上的刀疤:“這一刀,這塊一刀,後頭還有一刀。連戳三刀,當時我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妹妹的哭聲驚醒,看到周圍全是親人的屍體,我們倆哭喊著要媽媽……”

看著夏淑琴老一邊流淚,一邊講述自己的遭遇,銀幕前的觀眾沒有哪個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就連賈樟柯、斯科塞斯也都不住掉淚;其中幾個中國女記者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鏡頭切到幸存者李秀英家。李秀英已經老了,但東瀛兵在她臉上留下的刀疤卻依然清晰可見。張純如看到李秀英非常激動,約翰·馬吉的拍攝的影片裏有李秀英的鏡頭和介紹,真人和歷史記錄完全對上了。

不過張純如沒能高興多久,當她來到幸存者劉永新家時,鏡頭慢慢在房間裏掃過,一個五六平米的小房子,非常破舊,除了床和桌子幾乎什麽都沒有,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不只劉永新一家如此,其他幸存者也大多家境貧寒,生活困難。幸存者家的生活環境震驚了張純如,也震驚了楊夏鳴這個土生土長的南京人。

傍晚時分,結束采訪的張純如滿臉悲傷,靜靜地走著。好一陣,她開口道:“在來之前,我聽湯美如說過,很多幸存者生活艱難,但現在看到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段月萍嘆了口氣,道:“他們還算好的,至少通過自我修復,走出了心理陰影。在幸存者中有相當大一部分人不但生活困難,而且有嚴重的精神創傷,由於年齡越來越大,體質越來越弱,這個問題越來越嚴重,他們經常為惡夢驚醒,精神疾病的表征越來越明顯。這部分幸存者我不願意帶你去采訪,因為讓他們回憶大屠殺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張純如忍不住道:“沒人替他們做心理疏導嗎?”

段月萍苦笑道:“你看他們連生活都這麽困難,怎麽可能有人做心理疏導。”

張純如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說出來。

鏡頭切到辦公室,時間已經是晚上,窗外一片漆黑。楊夏鳴正將幸存者的采訪翻譯成英語,而張純如飛快的敲擊著鍵盤,將采訪內容輸入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中。

楊夏鳴為張純如翻譯道:“大概14歲,她們兩個都死了。”

張純如聽到兩個未成年的女孩被東瀛兵強奸,並被殺死,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快步走到窗戶前大口喘著氣,就像呼吸困難似的。

楊夏鳴輕輕嘆了口氣,任何一個女孩聽到這樣的事心裏都不會好受的。

在窗戶邊呆了好一陣,直到呼吸徹底平穩下來,張純如才回到座位。她看著楊夏鳴鄭重地道:“等到這本書寫完出版後,我不當作家了,要去學法律,將來代表幸存者與東瀛政府打官司,讓日方賠償。”

楊夏鳴非常詫異地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張純如目光既悲哀又憤怒:“太不公平了,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東瀛士兵從東瀛政府領取全部養老金和其他津貼的時候,成千上萬的受難者卻默默地忍受貧窮、恥辱,以及漫長的身心痛苦。東瀛政府那麽有錢,只要稍微賠一點,受難者的生活就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應該有人站出來做這件事。”

楊夏鳴聽到這話非常感動,同時也有些慚愧,自己都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張純如卻想到了,他提醒道:“東瀛政府至今都沒有為南京大屠殺正式道過歉,想要他們賠償非常困難!”

張純如態度十分堅定,但並沒有失去理性:“打要求賠償的官司,找東瀛人做律師顯然不妥當,由於中國政府早就宣傳了放棄賠償,內地律師在這方面的門也已被關上,很難有所作為,而西方人也不會全心全意地為這些幸存者打官司,因為西方與東瀛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糾葛,所以,必須由像我這樣的在西方的華人後代站出來,為這些幸存者奔走與呐喊。”

張純如的特寫鏡頭,她的語氣十分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但此時更多了一往無前、百折不回的決心。

放映廳裏仿佛時間停止了,連聲音都凝固了。銀幕前不管是中國人、美國人,韓國人、或者東瀛人都感覺到張純如變了,氣質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透著一股淩厲的氣息,就像一柄出鞘的寶劍。大家都知道張純如完成一次蛻變,從一個普通作家變成了一個無畏的戰士,從今往後,她要為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要為南京大屠殺的死難者而戰。

賈樟柯看著張純如那雙堅定的眼睛,腦子裏浮現出一句話“雖千萬人吾往矣”。縱然面對千萬人的阻攔,也會繼續前行,張純如便是這樣具有大勇氣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