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牛刀小試露鋒芒(1)

會議室內,劣質煙草燃燒出的煙霧,縈縈繞繞,布滿了整個空間,熏得薛向也只得慌忙摸出根翡翠叼上,加入煙囪的行列。

這方會議室可以算是薛向平生見過最簡陋的了,四面墻壁倒是用石灰粉刷過,許是日久年深,這墻壁已經縠紋橫生,斑斑駁駁地露出了無數個空洞。地是泥土地,雖未打地平,倒也算光滑平整。室內沒有什麽別的物件兒,一張長條桌,四把長條凳,十一個人就圍坐上面開起了會。

首先,公社主任馬山魁發言,談了下目前的形式,照著文件念了三月十六日剛剛結束的全國計劃會議的文件綱要。許是說得口幹了,馬山魁端起面前的灰搪瓷缸,正待喝水,話把卻被緊挨他坐著的第一副主任蔡高智給截了過去。

“同志們呐,我們今天迎來的社會主義生活不容易啊,這是成千上萬的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們要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想當初……”蔡高智陡然站了起來,揮手揚眉說了一大串階級鬥爭的重要性,聽得薛向睡意綿綿,打起了哈欠。

蔡高智窺見薛向此等情狀,眉頭微微一皺,又想到這小子來時的那般陣勢,到嘴的喝叱便咽了回去,咱犯不著跟一個二世祖一般見識不是?

蔡高智想喝叱薛向,殊不知,馬山魁現下都想把他給生生咬死。馬山魁心中不住地腹誹:平日裏,老子看著縣裏郭主任的面子,忍你也就忍了。今兒個,沒見有新成員加入班子啊,第一次開會你就這樣落老子面子,有你這樣幹得麽?

在快活鋪,馬山魁早不是蔡高智的對手了,班子裏十一名成員,有一大半是跟他老蔡走的,馬山魁這一把手反而成了絕對少數。若不是蔡高智坐上現在的這個位子還沒到兩年,他早想辦法把這個窩囊馬給擠走了。不過嘛,現下擠走,那是便宜別人,他老蔡的資歷還沒熬夠呢。

這會兒,蔡高智才不管馬山魁想什麽呢。他覺得今天讓馬山魁先發言,已經算自己照顧他窩囊馬名義上一把手的手面子了。沒想到,這老小子得了三分顏色,轉身就開起了染坊,一套一套地,照著文件念個沒完,你說你要是有我老蔡這般理論水平,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對著稿子念,也不嫌丟人!

好一會兒工夫,蔡高智的階級鬥爭終於在他嘴巴裏取得了偉大的勝利。薛向以為終於要說到戲肉——今天會議的議題了,掐滅了煙蒂,凝神,準備細聽。由於事發突然,他剛到社裏的時候,諸人已經坐進了會議室,是以,他壓根兒不知道今天會議的議題。

哪知道,薛向張大了耳朵,聽來的又是蔡高智另一套理論,“下面言歸正傳,現在,國內外形勢一派大好,美帝國主義、蘇修社會帝國主義、台灣國民黨反動派,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帝修反’一直亡我癡心不死,我們共和國人民應該對人類做出更大貢獻,我們一定要打倒美帝!打倒蘇修!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現在,腐爛的資本主義就要滅亡了,美帝和台灣國民黨反動派的地主資本家,殘酷剝削壓迫那裏的貧下中農,美國人民和台灣人民,他們現在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吃得是糠菜粥,穿的是破麻袋,我們不但要解放自己,我們還要解放全人類,解放台灣同胞……”

蔡國慶一番“高深”理論又說了個把鐘頭,他還待接著說下去,室內突然起了“呼嚕、呼嚕嚕”的鼾聲。

眾人循聲望去,聲源不是那娃娃副主任又是何人?

原來,薛向聽蔡高智說“言歸正傳”,以為戲肉來了,繃緊了精神聆聽。哪知道,蔡高智開頭一句就把萬裏之外的“美帝”、“蘇修”給提溜了出來。這是言歸正傳?正傳就正成了這個樣子,你說你“言不正傳”的時候,是不是該扯到月球上去呀?

本來,薛向昨個兒夜裏整治蔡國慶等村痞社霸就耗去了大半夜功夫,今兒個早上七點不到,又被李擁軍等人拽了起來,早飯、午飯都沒吃上,又困又餓。好容易才集中了精神準備聽正題,哪知道蔡高智跟他這兒說“相聲”,緊繃的神經立時就松了,當下就迷迷糊糊的坐著睡著了。

砰的一聲巨響,蔡高智將身前的搪瓷杯狠狠砸在了會議桌上,霎時間,茶飛水濺。幾位副主任因著靠近茶杯的落點,遭了池魚之殃。

“薛—主—任!”蔡高智幾乎是咬著牙縫迸出的這仨字。

蔡高智幾乎快被氣瘋了,他蔡某人在快活鋪講話,莫說有人敢睡覺,就是眼睛敢東掃西瞄的也從未有過。這小子在這小小會議室內,區區十余人中,眾目睽睽之下,就敢閉著眼睛睡大覺,這不是當眾打他老蔡的臉麽?

“喔,蔡主任你叫我。”薛向在茶杯碰桌的時候,就被響聲驚醒,心中一哂,有些不好意思,緊接著腦子就飛快地轉開了。這會兒,蔡高智一喝問出,他便接住了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