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六章 北鎮撫司

弘治十二年己未,禮部會試鬻題案,在歷史上算是樁懸案,事件的幾個當事人各執一詞,就算徐經最後承認曾收買程敏政家仆獲取考題,但也基本被認為是屈打成招所致。

程敏政最終是以督查不嚴的罪名被勒令致仕,唐伯虎被發配小吏,恥不就任,徐經歸家閉門不出,八年後客死京師,家裏經此一事,逐漸衰落,到其第四代後人徐弘祖(即徐霞客)時只能算是小康家庭。

這是一樁無頭公案,想理清楚脈絡,先要從朝廷內部黨派的紛爭入手。

歷史學家普遍認為程敏政是為同為禮部侍郎的傅瀚所設計,而導火索,就是有人趁著飲宴時,私下向華昹“舉報”,這個人就是唐寅的好友都穆。

都穆乃吳縣相城人,七歲時便能詩文,及長,博覽群籍,但卻一直無法考取功名,在時任吏部右侍郎、暫時丁憂在家的吳寬家中擔任塾師。

都穆三十八歲時,巡撫何公拜訪吳寬,看到都穆懸於吳家學塾的示範文章,大加贊賞,於是向提學推薦,這才過了院試一關。此後都穆與唐伯虎一同參加鄉試,同時考取舉人,以四十一歲之齡進京參加會試。

都穆雖然與唐寅是知交,但暗地裏卻嫉妒其才學,進京後通過丁憂結束回京擔任詹事府詹事的吳寬,認識了戶部給事中華昹。隨著京城鬻題風聲越演越烈,席間趁著酒意,都穆向嫉惡如仇的華昹告發,說唐伯虎和徐經從程敏政手裏拿到題目,並且以此題目來問詢身邊好友,他自己可以出來作證。

華昹得知後,馬上上奏朝廷,說得言之鑿鑿“……士子初場未入,而論語題已傳誦於外;二場未入,而表題又傳誦於外;三場未入,而策之第三四問又傳誦於外”,但無論怎麽說,都是事後諸葛亮,沒誰提前真的獲悉考題,只有都穆站出來說是從唐伯虎和徐經那裏看到了考題。

至於事情的結果,就算始終查無實據,案子還是判了,唐伯虎、徐經仕途盡毀,程敏政出獄後身死,連上奏的華昹也被降職。

但事件卻有一個得益人,就是舉報的都穆,他本不在錄取之列,但因他舉報有功,終榜上有名,最後竟官至禮部郎中。

“是歲凡取前列者,皆褫名,都以名在後,反得雋。”

本來這次鬻題案並不會牽扯到外人,可因沈溪的存在,本來兩份回答得宜的考卷,變成了三份。

幸好程敏政壓根兒就不認識沈溪,他發出的感慨,僅僅是這三份考卷中應有唐、徐二人,卻沒有猜到第三人是沈溪,而沈溪也不像唐伯虎那樣身邊有損友,沒人跑去舉報沈溪,說他與鬻題有關。

盡管外面的人因沈溪與唐伯虎鬥畫,一舉成名,對他嫉妒有加,但這件案子的矛頭,暫時只指向程敏政、唐伯虎、徐經三人。

人怕出名豬怕壯,當沈溪得知事由,心裏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這把火沒燒到他的身上。

華昹於二月二十七上奏弘治皇帝,內閣對此非常重視,當天就將奏折呈遞到弘治皇帝手上,本來馬上就要放榜了,突然出現這麽大的轉折,讓弘治皇帝始料不及。

事關科舉取仕,弘治皇帝當即下令,讓禮部議處以聞,禮部議,要將程敏政所取之卷重新審閱,“……凡經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閱,從公去取,以息物議,開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弘治皇帝親下詔書,己未科禮部會試放榜改在三月初二,給出幾天時間,讓大學士李東陽會同同考官,重新對卷宗進行審閱。

而此時,事件的三個主要當事人,唐伯虎和徐經僅僅是被錦衣衛看管,並未下獄,而程敏政畢竟是禮部右侍郎,還是本次禮部會試的主考官之一,弘治皇帝對他也算禮遇,只是讓他暫時不管會試之事,先回家休息。

事件仍舊在發酵中。

沈溪知道,到三月初二正式放榜前,鬻題案只是起始階段,在沒有正式走上司法程序之前,所有人對此僅是持懷疑態度,沒人敢說誰誰一定跟這案子有關,但外間眾說紛紜,不自覺地將這樁案子往風口浪尖上推。而輿論壓力越大,朝廷越不敢輕易結案,必然要給天下士子一個交待。

事件愈演愈烈時,沈溪卻只能窩在東升客棧,以前還有蘇通幫他打探到一下消息,如今連個能與他商議的人都沒有。

偶爾玉娘過來,除了告之些市面上的傳聞,便是讓他放寬心……聽玉娘的意思,就算他中不了進士,將來也可以做官。

不過玉娘的話聽起來以恭維居多,並無太多真誠。

轉眼到了禮部會試放榜前一日,三月初一晚上,沈溪正在秉燭夜讀,樓下傳來一陣哄鬧聲,很快蔓延到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