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八章 稚子高見

宋朝被冠以的“弱”,並不在政治和文化上。

宋朝是中國歷代商品經濟和文化發展的巔峰,唯獨對外作戰上一塌糊塗,太宗兩次伐遼均慘敗收場,後與遼人簽訂澶淵之盟,年年歲幣為人所不恥,對於叛亂立國的西夏也是勝少敗多,至於後來的靖康之恥更不用提了,先讓半壁江山與金人,最後整個南宋朝廷都為蒙古人傾覆。

宋朝可以說是歷史上第一個被外族入侵且江山淪陷的王朝,到了大明朝,就算吸取宋朝滅國的教訓,經過幾代人反思,仍舊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邊患問題。

如今朱祐樘提出這老生常談的問題,其實有些難為在場的大臣。

面對這樣的問題,一般的文臣武將都不好隨便回答,現在皇帝要人釋他心頭之惑,可這問題沒有公論,前人的觀點已經很多,現在解說的話有那麽點兒禦前出醜的意思。

不過總有人想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張鶴齡就率先站起身來,說道:“陛下,臣以為宋朝之弱,在於重文輕武。宋朝國富民強,民風教化較之盛唐有過之而無不及,然武人之境遇,則受世人輕慢,軍中對將士多有刻薄,以至於外敵之前武將不敢言勇,文臣退縮不前,以致大好河山葬送狄夷。”

張鶴齡這番話,基本算是對宋朝文強武弱原因的總結,觀點還算精辟,不過卻是被歷史學者說爛的論據。

宋朝之弱,主要在軍事,宋太祖自己是武將篡權奪位,所以對統兵大將多有刻薄,在重文輕武的風氣影響下,文官掌兵,貪汙盛行,將領和士兵就不願為朝廷賣命,以至於在對外作戰時連戰連敗。

但這種說辭分明是斥責文臣,有為武將偏袒之意。

張鶴齡作為外戚,頭上頂著武職,為武將說話本無可厚非,但這卻讓在場的文臣心生不滿。哦,宋朝公認弱是因為軍事弱,軍事弱那定是武將和士兵的責任,與我等文臣何幹?

左都禦史閔圭起身道:“臣並不認同壽寧侯的說法。”

朱祐樘看著閔圭:“閔少保有何見地?”

閔圭道:“臣以為,宋朝之弱,在於天險盡失,兒皇將燕雲之地拱手讓遼,其後西夏竊取甘陜之地,使我華夏邊境無險可守,女真騎兵大舉南下,且天子不能戍邊,一味退讓,使得中原腹心之地淪亡過半。”

“到南宋時,雖有大江天險阻隔胡虜,然胡虜之兵鋒日盛,而宋廷朝中有奸黨貪圖富貴,以至國祚不保。但有賢德之臣,以東南一隅為憑靠,與胡虜殊死抗爭一百五十余年,為我華夏民族留存骨血……”

從張鶴齡的角度,他並不想為宋朝的武將開脫,但他知道的論點就這麽些,只能如此說。

而站在閔圭的立場,闡明宋朝是因失去天險而無法抵禦金人之外,還頌揚至死不渝的文天祥、陸秀夫等文臣的氣節。

閔圭的話,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連朱祐樘都沉思著點了點頭。

從皇帝的角度來說,還是贊同閔圭的意見更多一些。

因為皇帝需要警惕的是掌握兵權的武將,重文輕武在所難免。而且天下太平,就要靠文臣來治國,絕對不能打擊文臣的積極性。說宋朝重文輕武,難道大明朝就沒有?只是大明朝當前重文輕武尚未有宋朝那麽嚴重而已。

大殿裏正在激烈探討宋亡的教訓,有個小家夥卻從弘治皇帝身後探出個小腦袋,認真傾聽,雙眸顯出幾分精光。

呀,說的是宋朝的事情啊,以前那些《宋史》什麽的我壓根兒就不懂是怎麽回事,可這段我熟悉啊,什麽靖康之恥、嶽飛北伐、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

朱厚照第一次覺得能聽懂這些老家夥說的話,可讓他插上一句,那就非常困難了,鬼才知道什麽是“盛唐弱宋”,這些沈溪可沒教他,不過他隱約記得沈溪當天在講隋唐歷史的時候,曾提到過一些事情。

大意是在說李白作的一首叫做《送白利從金吾董將軍西征》的詩詞,沈溪從“西羌延國討,白起佐軍威”,引申提到唐朝對外夷的戰爭很少失敗,“馬行邊草綠,旌卷曙霜,抗手凜相顧,寒風生鐵衣”,讓朱厚照聽了好生羨慕……穿著發光的鐵甲,胯下騎著駿馬打仗,那是何等的英姿颯爽?可惜我不會騎馬啊。

當時沈溪還稍微論述了為何唐朝人打仗厲害,但朱厚照心思不在這上面,就沒怎麽留意聽。

朱厚照心想:“聽完課我就光顧著玩蹴鞠,連他說了什麽都忘了。這時候若是我能說上一兩句,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那該多好?”

小孩子其實最想出風頭,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可惜以他從前的尿性,不丟人現眼都是好的,想出風頭實在太難。來之前老娘還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他說話,就是為了防止他在群臣匯集的情況下有失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