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一章 沽酒錢

沈溪抵達蘇州城的當晚下了場雨,到了第二天小雨仍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沈溪跟玉娘一前一後,各自撐著傘,走在蘇州城的街巷。

一路上行人很少,無從打探唐伯虎的下落,但沈溪卻根據記憶中對蘇州古城的一些了解,往吳趨坊方向而去。

歷史上的唐寅,在經歷弘治十二年的科場舞弊案後,被罷黜為浙藩小吏,個人深以為恥堅決不去就職,歸家後夫妻失和,休妻。

失意之余,唐寅從蘇州出發,遠遊閩、浙、贛、湘等地,一路飽覽名山大川,寫寫畫畫,為他日後的書畫帶來許多素材,輾轉近一年後才回到蘇州,此時他家中已經一貧如洗,連他在吳縣內的祖宅和田地都悉數變賣,只能在蘇州城中的吳趨坊一座小樓內賣文畫維持生計。

就算這一世有沈溪出現,仍舊沒改變唐寅的狀況。

唐寅已經徹底失去對官場的興趣,沈溪心裏沒底,預感到這趟過來多半要鎩羽而歸,但買畫的事,他還是要做的,就當接濟唐寅好了,或者是為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時沒有出手相助,而對唐寅的一種補償。

但據實而言,當時的沈溪不是不想幫忙,實在是有心無力。

歷史的潮流,很多時候都不可預知,而那時的唐寅心高氣傲,根本不會聽從他這樣一個後生小子的建議。

到了蘇州吳趨坊內,沈溪卻分辨不出哪座才是唐寅寄居的小樓。

好在街邊有一家賣雨傘的店鋪開著門,沈溪過去買了把油紙傘,詳細問過,才知道唐寅住在街口一座破落的二層小樓內。

“……幾位要去,可要快些,過幾日可不一定能瞧見了。”

油紙傘店的掌櫃祖籍京師保定府,他說的話沈溪能聽懂,若是真正的吳儂軟語,對沈溪來說聽起來可就太費勁了。這年頭雖然有官話,但因教育落後,百姓只是生活在很小的圈子內,畢生估計都難到百裏之外,很少有精通官話之人。

沈溪趕緊問道:“為何?”

掌櫃搖了搖頭,道:“鬼棄神嫌,妻子離異,身無分文,你覺得他能在那裏住多久?這種頹喪之人,不如死了算了。”

沈溪突然意識到,因為他的出現,唐寅或許知道好友都穆的背叛,再加上鬥畫帶給他的挫折,使得如今的唐寅比之歷史上更為頹廢,整日買醉,連書畫可能都拋諸腦後,指不定什麽時候便在病痛和饑餓中死去。

“有勞了。”

沈溪撐起傘走出店門,望著遠處的小樓,想著一代大才子就住在這種寒酸破舊的地方,心裏唏噓不已。

玉娘問道:“沈大人,你要找的人……是唐解元?”

“沒錯,我與他,算是故交了吧。”沈溪輕嘆。

玉娘搖頭,臉上滿是不解:“大人與唐解元同年應會試,而唐解元又牽扯進鬻題案中,斷了科舉的門路,之前還有傳言說唐解元曾泄題於沈大人,大人您此時不應該遠遠地躲避開嗎?”

沈溪側目望向玉娘,問道:“那玉當家認為,本官是通過鬻題考上的狀元?”

玉娘苦笑:“奴家並無此意,沈大人年少有為,奴家親眼見識過您的才學。奴家只是想提醒沈大人,旁人或許會以此來攻訐……”

“旁人怎樣,那是他們的事情,就算我什麽都不做,背後的非議聲可曾少了?如今我只是拜訪一個曾經惺惺相惜的朋友,無論他榮華富貴還是貧賤悲哀,這都是朋友之義,無關世人之見。”

沈溪說完,迎著風雨往小樓的方向走去,玉娘稍微思索沈溪的話後,甚為感懷,跟著前去。

小樓沿街而立,但其實蘇州城的街巷,多為青石小巷,沈溪擡頭看了一眼,上去敲門,並無人回應。

沈溪又敲了幾下,還是無人應答,只好湊進門縫,向裏面看了進去,屋內好像是店鋪一樣的正屋,黑漆漆的不見任何人影。

“別敲了,這會兒人不在家,多半是走親訪友或者買醉去了。”有街坊路過,隨口說了一句。

“在下是來求畫,不知唐解元喜歡去拜訪哪位友人?”沈溪問道。

那人又嘰裏咕嚕說了一句,正是地道的吳儂軟語,沈溪仔細琢磨了一會兒,才大概分辨出,說唐寅往東街那邊去了,還說那邊有個沽酒的小店,或許人在裏面。

沈溪抱拳謝過,帶著玉娘一路前行,果然在街口一個店門半開的酒肆大堂一隅見到個正伏案呼呼大睡之人,酒肆夥計正在推搡,可這位睡得那叫一個旁若無人,沈溪猜想,或許那呼嚕聲是裝出來的。

從身形和側臉分辨,沈溪基本可以確定是唐寅無疑,但此時唐寅是真醉還是裝醉,不好分辨。

沈溪走了過去,把紙傘合上,朗聲道:“下雨天,睡覺天,小二哥如此打攪人清夢,不覺得殘忍了一些?來來,打四兩酒來,用上好的酒壺乘著,我要嘗嘗姑蘇城的桃花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