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 第7章窩囊的禮部首長們

戊戌變法期間,光緒皇帝幹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罷免禮部六堂官,即將禮部兩個尚書外加四個侍郎統統免職。鼓勵士民上書言事,是新政的重頭舉措,一般老百姓由都察院代遞,而官員由所屬衙門長官代遞。等於是在舊制度的模糊地帶,開了一個言路的口子。因此光緒十分重視,來自民間的那些不講格式、荒誕不經的奏章,他都親自讀閱,生怕漏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來自官員和士大夫的奏章,他就更重視了。可是就在這時,禮部主事王照上書言事。所言三事:一、要求皇帝明確宣示,中國已經面臨瓜分危機;二、請皇帝奉皇太後之命巡幸中外;三、建議設立教部,以西人敬教之法,尊孔子之教,以西人興學之法,興中國之學。結果禮部尚書懷塔布和許應驥拒絕代遞,然而這個王照足夠強項,不肯就範,馬上上書彈劾堂官阻遏上書,同時聲言,如果不代遞,他就直接到都察院親遞。無奈,禮部兩位尚書只好答應代遞,卻同時遞上彈章,彈劾王照“咆哮堂署,藉端挾制”,要皇帝出國巡幸,是陷皇帝於險境雲雲。

晚清的尚書,雖然按體制只是從一品,但實際上都已經是頭品頂戴,一品大員跟七品主事之間等級懸殊,而且現官現管,如果在平時,王照等於找死。但是,禮部堂官的這一舉動卻犯了光緒的大忌,銳意變法的他,愁的怒的,就是當道大臣阻擾變法,懷塔布和許應驥自己跳出來,焉有不辦之理?所以,光緒龍顏大怒,一下子把禮部六堂官全部免職,賞給王照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連升三級。其實,罪魁不過是作為尚書的懷塔布和許應骙,四位侍郎只是跟著吃掛撈。雖然說當時的體制,尚書侍郎跟現在的部長副部長不一樣,侍郎並非尚書的副手,尚書不代遞,他們可以單獨代遞,但一般來說,很少有侍郎吃飽了撐的,會為一個小小的主事得罪尚書的。

為一個主事而丟了官,又不是什麽貪贓之類的大事,禮部六堂官多少有點冤。但是在變法之前,懷塔布和許應骙這兩個寶貝,就已經吃過一回下屬的癟。清朝的慣例,凡是在內務府當差的人,只要中了進士,就得分發六部。當年有一位文延照先生,就原本在內務府幹得不錯,中了進士,改到禮部做郎中,按資格排在前面,為領辦司員。可是,此公在內務府當大爺當慣了,加上一口很重的鴉片煙癮,根本起不了早。而領辦司員又得經常與堂官打交道,堂官們往往坐著等到天黑也不見他的蹤影,很生氣,要開他的缺兒。丟飯碗的事兒都是天大的事兒,不過,文延照沒有托人求情,而是找了一天,天不亮就跑到懷塔布的家裏,要求晉見。門子說,大人還沒起呢。文延照大怒,在門庭咆哮,你說我遲到,今天我來了,你還沒起,到底誰遲到!如此不公的堂官,早晚有人參你。如此這般,大罵而去。

罵完之後,你還別說,懷塔布和許應驥還真就沒敢上奏開了此人的缺兒,經人說和,僅僅去掉了他的領辦司員,依舊做他的郎中,還在某司掌印。當年六部的規矩,掌印者權重,但無需幹活。這樣的安排,正中文延照的下懷。當時的官場就是這樣,有來頭的下屬,即使上司也惹不大起。碰上怕事的,也只好息事寧人。

以往的史家,論及禮部六堂官事件,都以為懷塔布和許應驥是頑固派。其實,他們只是因循保守而已,說白了,無非是倆混日子的高官,多少還有點怕事。這樣的官員,在當時滿朝皆是。不肯代遞王照的奏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真的視王照要求皇帝出國考察的言論過於“狂妄”,那個年代,皇帝怎麽能出國訪問呢?出了國,尤其是到“敵國”日本,不就是陷君父於險境嗎?這樣狂妄的言論從他們部裏出來,萬一皇上不高興了,他們不也連帶著麻煩?對他們來說,跟違抗皇帝旨意比起來,效忠更重要,或者說不犯原則性的錯誤、不冒風險更重要。不錯,他們這樣的官僚,對於變法的確充滿了疑慮。但這種疑慮與其說是出於頑固,倒不如說是出於本能。在他們看來,宦海沉浮年頭多了,怕的就是變化,不變,自己後面的路很清楚,該怎樣做也很清楚,但變了之後,就一定有許多不定因素,說不定會危及自己的仕途。為了自己的烏紗帽,下屬咆哮,完全可以忍,可以妥協,但是這樣的咆哮如果是為了變法,而且是充滿風險的變法建議,就難免要阻擾一下。他們這官做到一定份上,大體就是混日子,任何一點風險都經受不起。沒想到的是,前一個郎中的事兒平息了,後一個主事的事兒卻栽了。

好在戊戌變法很快就結束了,禮部六堂官也官復原職,整個朝廷又繼續因循下去,直到混到八國聯軍入侵,他們才混不下去了。